沈清辞决定绣“百鸟朝凤图”的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王氏耳中。第二日一早，王氏便带着两个仆妇，捧着一堆绫罗绸缎和各色丝线来了西跨院，脸上堆着比往日更热络的笑。
“清辞啊，听说你要为中秋家宴绣‘百鸟朝凤图’？”王氏在绣架旁踱了两步，目光落在那方刚绷好的素白杭绸上，“这可是大事，马虎不得。你看这些料子，都是上好的云锦和蜀锦，还有这些金线银线，都是宫里赏赐的，你拿去用，千万别省着。”
沈清辞正在用淡墨勾勒凤凰的轮廓，笔尖在绸面上顿了顿，抬眼时笑意浅浅：“多谢母亲好意，只是‘百鸟朝凤图’讲究的是灵动鲜活，用太华贵的料子反倒显得滞重。这些云锦还是留着给二姐姐做新衣裳吧，她前些日子受了惊吓，正该添些亮色冲冲喜。”
她这话既捧了王氏送来的料子，又不动声色地提了沈清柔的“丑事”，堵得王氏一时语塞。旁边的仆妇想替王氏圆场，刚开口就被沈清辞一个眼神扫了回去——如今她是县主，府里的下人再不敢像从前那样随意插嘴。
王氏脸上的笑僵了片刻，又很快转圜：“你这孩子，就是心思细。既如此，这些丝线你总用得上吧？”她指着一个锦盒，“这里面是孔雀羽线，染了七十二色，绣凤凰的尾羽最是合适，上次给你你不用，这次可别再推辞了。”
沈清辞瞥了眼锦盒，孔雀羽线确实难得，尤其是染了七十二色的，在阳光下能变幻出七彩光晕，绣凤凰尾羽再好不过。但她记得《绣谱》里提过，这种羽线性子娇贵，需用晨露浸润三日才能定型，否则极易褪色。王氏此刻送来，怕是没安好心——若是绣到一半羽线褪色，毁了整幅绣品，丢的可是她这个县主的脸面。
“母亲有心了。”沈清辞让春桃接过锦盒，语气却依旧平淡，“只是这孔雀羽线娇贵，我得找个阴凉的地方好生养着，等过几日再用。倒是母亲，最近总往我这西跨院跑，怕是耽误了府里的事吧？”
王氏被她不软不硬地噎了一句，心里窝着火，嘴上却只能笑道：“看你说的，你如今是县主，我这个做母亲的多关心关心你也是应该的。对了，你大哥昨日从礼部回来，说部里正好缺个掌管文书的主事，你看……”
又来了。沈清辞笔尖在绸面上勾勒出凤凰的喙，线条凌厉如刀：“大哥的事，父亲不是己经托人打点了吗？我一个女儿家，不便插手部里的事，免得让人说闲话。母亲若是真为大哥着想，不如让他多研读些典籍，把差事办得漂亮些，自然能得上司赏识。”
王氏见她油盐不进，终于没了耐心，脸上的笑淡了下去：“清辞，你也别太傲气。别忘了，你能有今日，也是托了侯府的福。若是侯府倒了，你这个县主……”
“母亲慎言。”沈清辞放下笔，抬眸时眼中己没了笑意，“侯府是侯府，我是我。皇上封我为县主，看的是我的绣艺，不是侯府的脸面。母亲若是再这么说，传到宫里去，怕是会连累父亲。”
她这话戳中了王氏的软肋——沈承宇最在乎的就是侯府的名声。王氏果然闭了嘴，悻悻地带着仆妇走了，出门时还不忘狠狠瞪了西跨院的门一眼。
“姑娘，她肯定没安好心！”春桃把锦盒里的孔雀羽线倒出来查看，果然发现有些羽线的颜色发暗，像是被水汽浸过，“您看这些羽线，怕是早就坏了！”
沈清辞拿起一根羽线对着光看，果然在纤维里看到细小的霉点。她冷笑一声：“她越是想让我出丑，我偏要绣出最好的样子。春桃，去打些晨露来，把这些羽线好好养着——我倒要让她们看看，就算是坏了的料子，到了我手里也能变废为宝。”
接下来的几日，沈清辞把精力都放在了“百鸟朝凤图”上。她先用“劈丝绣”将丝线劈成细如发丝的纤维，绣出凤凰颈部的绒毛，再用“盘金绣”勾勒翅膀的轮廓，最费功夫的是尾羽——她将养过晨露的孔雀羽线与金线捻在一起，一针一线地绣出层层叠叠的羽片，在阳光下转动时，竟真有七彩流光的效果。
院外的动静自然也没逃过她的耳朵。王嬷嬷依旧在背地里说她“忘恩负义”，沈清柔则整日在王氏面前哭诉“姐姐如今当了县主就不认人了”，沈承宇虽没再来西跨院，却让账房克扣了西跨院的月钱，想借此拿捏她。
“姑娘，这个月的月钱真的少了一半！”春桃拿着账房送来的银子，气得眼圈发红，“账房的人还说，是侯爷吩咐的，说您如今是县主了，不缺这点钱，省下来的给二姑娘买补品！”
沈清辞正在绣一只落在凤巢旁的百灵鸟，闻言只是淡淡道：“知道了。”她从妆奁里取出那支赤金镶珠的簪子——正是当初陈嬷嬷硬塞给她的那支，“你拿去当铺当了，换些银子来。”
“姑娘！这可是您的宝贝……”
“宝贝哪有吃饭重要？”沈清辞将百灵鸟的眼睛绣好，用的是粒极小的黑玛瑙，“再说了，等‘百鸟朝凤图’成了，还怕没有更好的宝贝？”
春桃知道她的性子，捧着簪子去了当铺，回来时却带了个意想不到的人——回春堂的柳长风。
“表舅？您怎么来了？”沈清辞有些惊讶，柳长风向来很少来侯府，尤其是在她成了县主之后。
柳长风穿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手里提着个药箱，脸色有些凝重：“清辞，我听说侯府克扣你的月钱？还听药铺的伙计说，王氏让人在你院外的井里下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沈清辞心中一凛：“井里？”
“嗯，是些能让人慢慢损耗元气的草药，平时喝着不觉着，日子久了就会手脚发软，精神不济。”柳长风打开药箱，取出几包草药，“我给你带了些解毒的药草，你每天煮水喝，能化解掉。还有，这是新采的薄荷，你放在窗台上，能驱蚊虫，也能掩盖药味。”
春桃吓得脸都白了：“她们怎么能这么坏！这是想害死姑娘啊！”
沈清辞接过草药，指尖有些发凉。她知道王氏恨她，却没料到对方竟狠毒到这种地步——若是真让她长期喝那井水，怕是不等中秋家宴，她就成了废人。
“多谢表舅。”沈清辞将草药收好，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要不是您，我……”
“傻孩子，跟表舅客气什么。”柳长风叹了口气，“你在侯府多保重，若是有难处，就派人去回春堂送信，表舅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护着你。”
送走柳长风，沈清辞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那口被藤蔓半掩的井，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井水她平日很少用，都是让春桃去前院的大井打水，想来王氏还没来得及动手脚。但这口气，她咽不下。
“春桃，去把账房的老周叔叫来。”沈清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老周叔是府里的老人，当年柳姨娘在世时曾受过她的恩惠，对沈清辞一向暗中照拂。他进来时还哆哆嗦嗦的，以为是自己偷偷给春桃送供词的事被发现了。
“周叔别怕，我找你是另有要事。”沈清辞递给她一杯茶，“我听说，前几日母亲让你把库房里的几匹云锦送到二姑娘院里，可有此事？”
老周叔愣了愣，点头道：“是有这事，说是给二姑娘做中秋的新衣裳。”
“那些云锦，是去年江南织造进贡的贡品吧？按规矩，府里的贡品只能用于祭祀或进宫，私自挪用是要治罪的，对吧？”沈清辞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老周叔的脸瞬间白了：“县主……您这是……”
“我不要你做什么。”沈清辞看着他，“我只要你记住，若是将来有人问起那些云锦的去向，你照实说就行。”
老周叔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点头：“老奴晓得，老奴晓得。”
等老周叔走后，春桃才恍然大悟：“姑娘，您是想用云锦的事拿捏夫人？”
沈清辞没说话，只是转身回到绣架前。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百鸟朝凤图”上，凤凰的尾羽在光下流转着七彩光晕，美得惊心动魄。
她拿起针，将最后一根羽线绣好，针尖刺破绸面的瞬间，像是刺破了一层无形的网。
王氏想害她？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这侯府的浑水，既然己经蹚了，那就索性搅得再浑些，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窗外的薄荷草在风里轻轻摇曳，送来阵阵清凉的香气，掩盖了空气中那丝若有似无的药味。沈清辞望着绣架上的凤凰，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这“百鸟朝凤图”，不仅要绣出凤凰的威仪，更要绣出藏在羽翼下的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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