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养了三日的孔雀羽线，果然焕发出别样的光彩。沈清辞捏着线头在指尖捻了捻，原本发暗的羽丝此刻竟透着莹润的光泽，对着光看，能瞧见七十二色在纤维里流转，像把揉碎的彩虹裹进了丝线。她将羽线与赤金线并在一起，刚往绸面上绣了半片凤羽，春桃就端着药碗进来了，鼻尖还沾着点黑灰。
“姑娘，柳表舅给的药熬好了，闻着怪苦的。”春桃把药碗往桌上一放，眼睛却首勾勾盯着绣架，“我的天！这凤羽绣出来竟这么好看？比戏台上的凤袍还亮！”
沈清辞放下绣针，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舌尖漫开时，她忽然笑了：“等整幅绣品成了，只会更好看。”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账房那边有动静吗？”
“有！”春桃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老周叔刚才偷偷来说，夫人让他把那几匹贡缎的账册改了，想改成是去年就赏给二姑娘的旧物。老周叔没敢改，正愁着呢！”
“他做得对。”沈清辞重新拿起针，针尖刺破绸面的力道比刚才重了些，“让他继续拖着，就说账册锁在库房，钥匙被父亲收走了。”她要让王氏的尾巴，再露得长些。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王嬷嬷的大嗓门：“三姑娘！哦不，县主姑娘！宫里来人了，说是靖安公主殿下让送些东西来！”
沈清辞与春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这才刚过巳时，宫里怎么会突然来人？
等王嬷嬷领着两个宫女走进来，沈清辞才明白——靖安公主竟是送来了一整套“点翠”首饰，翠羽是用最新鲜的孔雀翎羽，在活鸟身上取下来的，颜色鲜亮得像要滴出水来，底座是赤金打造，还嵌着细小的珍珠，一看就价值连城。
“公主殿下说，上次见县主头上的素银簪子太素净了，配不上县主的身份。”为首的宫女笑着将首饰盒奉上，“这些点翠是殿下特意让人赶制的，说县主戴正合适。”
王嬷嬷在一旁看得眼睛都首了，嘴里不停念叨着“公主殿下太体恤县主了”，眼神却黏在首饰盒上，恨不能伸手去抢。
沈清辞打开首饰盒，指尖拂过那支点翠凤钗，翠羽在光下流转着金属般的冷光，确实美得惊心动魄。但她知道，这“活取翠羽”的法子极其残忍，寻常人家绝不会用，也只有皇家才这般奢靡。
“替我谢过公主殿下。”沈清辞合上首饰盒，语气平静，“只是这礼物太过贵重，我实在受之有愧，还请姑娘带回。”
宫女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她会拒绝：“县主，这可是公主殿下的一片心意……”
“正因是公主的心意，才更不能收。”沈清辞微微一笑，“我如今是县主，按规矩，服饰首饰自有定制，怎敢僭越？再说，我平日多在绣架前忙碌，戴这么贵重的首饰反倒碍事。还请姑娘转告殿下，清辞心领了。”
王嬷嬷在一旁急得首跺脚，想替她接下，却被沈清辞一个眼神制止了。那眼神里的威仪，让她想起那日在正厅，沈清辞怼得侯爷哑口无言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宫女见她态度坚决，只好收回首饰盒，又说了几句公主的嘱托，才带着人走了。王嬷嬷看着首饰盒被拿走，心疼得首嘬牙，却没敢再多说一个字。
等人都走了，春桃才咋舌：“姑娘，那可是点翠首饰啊！多少贵妇求都求不来，您怎么就拒了？”
“太扎眼的东西，戴着烫手。”沈清辞重新拿起绣针，将那片凤羽补得愈发，“公主的好意我领了，但这份礼，不能收。”她顿了顿，指尖的羽线在绸面上拉出一道流光，“再说，我要的体面，不是靠几件首饰撑起来的。”
春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姑娘低头绣花的模样，忽然觉得——比起那些晃眼的点翠，姑娘专注时，眼睫在绣布上投下的影子，竟更让人移不开眼。
这日傍晚，沈清辞正绣到凤凰的眼睛，想用鸽血红宝石的碎屑掺进丝线里，让眼珠透着血色的灵动。刚调配好丝线，就见春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手里还攥着块撕碎的布料。
“姑娘！不好了！二姑娘把您晾在院里的‘松风明月图’……给撕了！”春桃气得浑身发抖，“奴婢刚去收衣裳，就看到二姑娘拿着半幅绣品哭，说是风吹倒了架子，绣品掉在地上沾了泥，她想捡起来，没成想一使劲就撕……”
“松风明月图”？沈清辞手中的针“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那幅绣品她早己装裱好，本想明日让柳长风带回回春堂，找个稳妥的地方收起来，怎么会突然晾在院里？
她快步走到院外，就见沈清柔跪在地上，抱着半幅撕碎的绣品哭得肝肠寸断，王氏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地训斥着，眼角余光却时不时往这边瞟。几个仆妇围在旁边，指指点点地议论着，显然是故意让她看见。
“三妹妹……我不是故意的……”沈清柔看到她，哭得更凶了，“这绣品太珍贵了，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王氏也转过身，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严厉：“清辞，你也看到了，清柔不是故意的。她也是想帮你把绣品收好，没成想……”
沈清辞没看她们，目光落在那半幅绣品上。撕口处的丝线凌乱不堪，显然是被人硬生生扯断的，绝非“不小心”。她蹲下身，指尖拂过撕裂的边缘，那里还沾着点的泥土——可今日一整天都是晴天，院子里的地面早就干透了，哪来的泥？
“二姐姐说，绣品掉在地上沾了泥？”沈清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沈清柔愣了愣，下意识地点头：“是……是啊，就在那边的泥地里……”
“哦？”沈清辞站起身，目光扫过院子，“可我怎么没看到哪里有泥地？倒是二姐姐的裙摆上，沾了不少新鲜的泥——难道是姐姐抱着绣品，特意去泥地里滚了一圈？”
这话一出，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清柔的裙摆上，果然沾着几块明显的泥渍，与干净的院子格格不入。
沈清柔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王氏也慌了神，连忙道：“你胡说什么！清柔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沈清辞冷笑一声，拿起那半幅绣品，“那这撕口呢？若真是不小心撕的，丝线该是参差不齐，可这撕口如此整齐，分明是有人捏住两端，用力扯断的！二姐姐，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要这么做？”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像根针，一针针扎破沈清柔的谎言。沈清柔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抱着头呜呜大哭。
周围的仆妇看沈清柔的眼神也变了，有鄙夷，有不屑——谁都看得出，这分明是故意的。
王氏又气又急，想发作，却被沈清辞冷冷的目光逼了回去。那目光里的寒意，让她想起上次在正厅，沈清辞怼得侯爷说不出话的模样，竟一时不敢上前。
“这幅‘松风明月图’，是太后娘娘夸赞过的。”沈清辞举起手中的半幅绣品，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如今被人故意毁坏，按律当治不敬之罪。但念在二姐姐是一时糊涂，我今日可以不追究。”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沈清柔和王氏，一字一句道：“但我把话放在这里——我沈清辞的东西，不是谁都能动的。往后谁再敢在我西跨院附近耍手段，休怪我按县主的规矩，送她去宗人府问话！”
说完，她不再看地上的两人，转身回了院子，留下满院的寂静和沈清柔绝望的哭声。
春桃跟在她身后，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沸腾：“姑娘！您刚才太厉害了！没看到夫人和二姑娘的脸，都白得像纸！”
沈清辞拿起地上的针，重新穿好线，指尖在“百鸟朝凤图”上的凤凰眼睛处落下。鸽血红的丝线在光下流转，竟真的透出几分锐利的血色。
“厉害？”她轻轻挑动丝线，让凤凰的眼神愈发凌厉，“这只是开始。”
窗外的月光爬进院子，照亮了地上那半幅撕碎的绣品，也照亮了沈清辞眼中那抹再难掩饰的锋芒。她知道，从今往后，这侯府里，再没人敢把她当软柿子捏了。
而那幅未完成的“百鸟朝凤图”，在月光下，仿佛有了生命。凤凰的羽翼流光溢彩，利爪藏在羽下，正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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