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的指尖捻着那根细如发丝的蚕丝线，目光落在那半幅“松鹤延年图”上。原主的绣工只能算中规中矩，针脚虽还算整齐，却少了几分灵气，尤其是那仙鹤的羽翼，绣得如同死板的蝶翅，毫无层次感可言。
“姑娘，您真的要做吗？”春桃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还是忍不住担心，“缂丝那手艺，府里的绣娘们都未必能做好，您……”
“不试试怎么知道？”沈清辞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春桃，去把我那个紫檀木的绣绷取来，再找些深色的桑蚕丝线，越细越好。”
春桃虽仍有疑虑，却还是依言去找。那紫檀木绣绷是原主生母留下的遗物，质地坚硬，纹路细腻，是个难得的好物件，原主平日里都舍不得用。
不多时，春桃便取来了绣绷和丝线。沈清辞将那半幅未完成的绣品从旧绷上拆下来，小心翼翼地固定在紫檀木绣绷上。她的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姑娘，您这是要……”春桃看着她将绣品拆得七零八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原有的绣法太慢，也不够精致。”沈清辞头也不抬地解释道，“我要在这基础上，改用缂丝的技法。”
她拿起一把小巧的竹制拨子，蘸了点清水，轻轻抚平绣布上的褶皱。随后，她挑出一根墨色的丝线，穿在特制的细针上，开始在绣布上勾勒轮廓。
缂丝的精髓在于“通经断纬”，即经线贯通到底，纬线则根据图案的需要，在不同的区域中断、换色，从而形成色彩丰富、层次分明的图案，看上去如同雕琢一般，故有“织中之圣”的美誉。
沈清辞的手指纤细而灵活，捻着针的姿势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她时而凝神细绣，时而蹙眉思索，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手中的绣品。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竟让她那张原本略显苍白的脸庞，透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春桃看得目瞪口呆。她跟在原主身边多年，从未见过这般绣法。姑娘的手指仿佛有魔力一般，那些原本普通的丝线，在她手中竟变得活灵活现，短短半个时辰，那原本呆板的仙鹤羽翼，竟隐隐透出了几分蓬松的质感，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飞。
“姑、姑娘，您这绣法……真是太神了！”春桃忍不住惊叹道。
沈清辞抬眸笑了笑，眼底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兴奋：“这才刚开始呢。缂丝最费心神，一点都不能出错。”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三姑娘醒着吗？老奴是厨房的刘妈，给姑娘送些吃的来。”
春桃连忙去开门。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人端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几分局促的笑容。
“刘妈？”春桃有些惊讶，“今天怎么是您来送？”
平日里给西跨院送吃食的，都是些手脚麻利的小丫鬟，而且送来的也多半是些残羹冷炙。刘妈是厨房的老人，平日里很少亲自来送东西。
刘妈搓了搓手，讪讪地笑道：“这不是听说三姑娘醒了吗？老奴想着姑娘病着，得吃点好的补补，就擅自做主炖了点鸡汤，给姑娘送来。”
她说着，将食盒递了过来。春桃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一小碗黄澄澄的鸡汤，旁边还有一碟清淡的小菜和两个白面馒头，比往日的吃食好上太多。
沈清辞坐在床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眸光微微闪动。刘妈在厨房待了几十年，为人忠厚，却也胆小怕事，平日里从不得罪任何人，今天怎么会突然冒着风险给她送鸡汤？
“刘妈有心了。”沈清辞开口道，声音温和，“春桃，取些碎银来，赏给刘妈。”
刘妈连忙摆手：“姑娘使不得！使不得！老奴就是一点心意，哪能要姑娘的赏钱？”
“拿着吧。”沈清辞语气平静，“这不是赏钱，是谢礼。多谢刘妈惦记着我。”
春桃从床头的小匣子里取了一小块碎银，塞到刘妈手里。刘妈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看着刘妈离去的背影，春桃有些不解：“姑娘，刘妈怎么突然对咱们这么好？”
沈清辞端起那碗鸡汤，闻了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鸡汤，恐怕不是给我补身体的，是给我提精神的。”
“啊？”春桃更糊涂了。
“你想，府里谁最希望我能按时完成那幅绣品？”沈清辞舀了一勺鸡汤，慢慢喝着，“自然是父亲。李尚书的寿宴关系到侯府的前程，父亲不可能不放在心上。我猜，刘妈是受了父亲的嘱咐，来看看我的情况，顺便给我点‘鼓励’。”
春桃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侯爷是关心姑娘的？”
沈清辞笑了笑，没有回答。永宁侯沈承宇对原主这个庶女，谈不上多关心，更多的是把她当成一个有用的工具。若是她不能完成绣品，影响了他的计划，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她。但若是她能帮他达成目的，或许能换来一些喘息的空间。
“先把汤喝了吧，正好补充点体力。”沈清辞将鸡汤递给春桃，“你也饿了。”
春桃眼眶一热，连忙接过汤碗：“谢谢姑娘。”
两人简单吃了些东西，沈清辞便又投入到绣品的制作中。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春桃点燃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沈清辞专注的脸庞。
她的速度极快，手指翻飞间，仙鹤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羽翼的层次感也越来越强，甚至连羽毛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仿佛用手一摸，就能感受到那种柔软的质感。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的声音比刚才沉重了许多，还带着一股熟悉的香风。
“三妹妹，姐姐来看你了，这次可带了好东西呢。”沈清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甜腻。
春桃脸色一变，刚想上前阻拦，沈清辞却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
门被推开，沈清柔带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她看到沈清辞正在绣绷前忙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轻蔑取代。
“哟，三妹妹倒是挺勤快，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做活呢。”沈清柔走到绣绷前，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当看到那幅己经初具雏形的“松鹤延年图”时，瞳孔猛地一缩。
这……这是沈清辞绣的？
那仙鹤的羽毛栩栩如生，层次感极强，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布上飞出来一般。她从未见过如此精湛的绣法，即便是府里最好的绣娘，也未必能达到这种水准！
沈清柔心中一阵嫉妒，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挤出一个笑容：“三妹妹的绣工倒是精进了不少。姐姐听说你病着，特意让小厨房炖了燕窝粥给你送来，快趁热喝了吧。”
她说着，让丫鬟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是一小碗晶莹剔透的燕窝粥，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沈清辞抬眸看了她一眼，心中冷笑。上午还气势汹汹地威胁，下午就送来燕窝粥，这沈清柔打得什么主意，她岂会不知？
无非是看到她似乎真的能完成绣品，便想先稳住她，等绣品完成后再做打算。或者，这燕窝粥里，藏着什么猫腻？
“多谢二姐姐好意。”沈清辞淡淡道，“只是我刚喝过鸡汤，实在喝不下了。春桃，把燕窝粥收起来吧，留着晚上热了喝。”
沈清柔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她本想看着沈清辞喝下燕窝粥，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但她也不好强逼，只好笑道：“既然如此，那妹妹就好好休息，姐姐不打扰你了。”
说罢，她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幅绣品，眼神复杂，带着嫉妒和不甘，转身带着丫鬟离开了。
等沈清柔走后，春桃连忙将燕窝粥收了起来，小声道：“姑娘，这燕窝粥……能喝吗？”
沈清辞眸光微冷：“你说呢？”
春桃打了个寒颤：“那奴婢把它倒了？”
“不用。”沈清辞摇了摇头，“留着吧，说不定以后还有用。”
她知道沈清柔不会善罢甘休，这燕窝粥里未必有毒，但很可能加了些让人精神萎靡或者嗜睡的东西，好让她无法按时完成绣品。
沈清柔越是如此，她就越要把这幅绣品做好，不仅要做好，还要做到极致，让所有人都看看，她沈清辞，绝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辞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绣品的制作中。她白天绣，晚上也借着油灯的光继续绣，累了就靠在床头小憩片刻，饿了就吃点春桃热好的馒头小菜。
春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帮不上忙，只能默默地守在她身边，给她研墨、递线、掖好被角。
沈清辞的身体本就虚弱，如此高强度的劳作，让她的脸色更加苍白，眼下也出现了淡淡的青影。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幅“松鹤延年图”越来越完整。青松苍劲挺拔，枝叶疏密有致，松针的质感清晰可见；仙鹤姿态优雅，羽翼，眼神灵动，仿佛正引颈高歌，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整幅绣品色彩，层次分明，立体感极强，远远看去，竟像是一幅精美的工笔画，让人叹为观止。
春桃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啧啧称奇，心中对自家姑娘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这期间，沈清柔又来过几次，每次都假惺惺地送来些吃食，却都被沈清辞以各种理由推脱了。沈清柔见状，心中越发焦躁，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暗暗祈祷沈清辞能出点什么岔子。
刘妈也来过两次，每次都带来些不错的吃食，看到沈清辞的进度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回去复命了。
终于，在寿宴前一天的傍晚，沈清辞落下了最后一针。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针和线，只觉得浑身酸痛，眼前阵阵发黑。春桃连忙扶住她：“姑娘，您终于绣完了！快歇歇吧！”
沈清辞点了点头，靠在床头，看着那幅完成的“松鹤延年图”，眼中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幅绣品，耗费了她大量的心血，也凝聚了她对缂丝技艺的理解和创新。她相信，这幅绣品，绝对能惊艳西座。
“春桃，把它收好，明天一早，我亲自送去给父亲。”沈清辞轻声道。
“是，姑娘。”春桃小心翼翼地将绣品从绣绷上取下来，仔细地叠好，放进一个干净的木盒里。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三、三姑娘，不好了！侯爷让您立刻去前厅一趟！”
沈清辞眉头微蹙：“何事如此慌张？”
小厮喘着气道：“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只知道二姑娘在侯爷面前哭哭啼啼的，好像是……好像是说您的不是……”
沈清辞心中一凛。沈清柔果然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她强撑着站起身，对春桃道：“拿上绣品，随我去前厅。”
无论沈清柔耍了什么花招，她都接下了。她倒要看看，在这幅绣品面前，沈清柔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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