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透,统帅府内一片死寂。
凌辞月盘膝坐在寝殿外的屏风后,背脊笔首如剑,双眼却半阖着,耳廓微动,捕捉着里间每一丝细微的响动。
她己整整一夜未眠,肩甲未卸,匕首未归鞘,指节因长时紧握刀柄而泛白。
可真正让她心神绷紧的,不是城外血云压境,不是钟楼急报三声,而是床榻上那道呼吸——断续、紊乱,像被无形之手攥住喉咙,在黑暗中艰难挣扎。
风夜寒在梦中受困。
她悄然起身,掀开香匣暗格,取出一枚漆黑如墨的香丸。
影阁禁物——安魂引。
此香以九种阴火炼魂草制成,能镇压神识撕裂之痛,代价是焚尽施术者三日精气。
她曾立誓不到生死关头绝不启用,如今却连犹豫都未曾,指尖一弹,香丸落入铜炉。
嗤——
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檀腥味,如蛇般游走于空气之中。
片刻后,床榻上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些许,风夜寒紧皱的眉心缓缓舒展,唇齿微启,吐出一句模糊古语:
“……律令不可违……”
凌辞月瞳孔骤缩。
她猛地抬脚,将整座香炉踢翻!
火星西溅,残香瞬间熄灭,仿佛那句话是某种禁忌的咒言,多听一秒都会引来灾厄。
她站在原地,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耗力,而是怒意翻涌至喉头,几乎压不住杀机。
谁定的律?
她冷笑一声,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亲手斩了。”
门外脚步轻响,红绡披着霜色斗篷走入,面色凝重如铁。
“统帅。”她低声禀报,“昨夜三更,北城哨塔发现一道黑影掠过结界,未触机关,却留下半片焦黑符纸,上面绘有扭曲律纹——与《天机策》所载‘归寂律’印记一致。”
她顿了顿,”
凌辞月眸光一沉,转身望向寝殿方向。
帘帐低垂,隐约可见风夜寒仍昏睡未醒,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像是随时会化作风中的灰烬。
她忽然笑了,冷而锐,如刀出鞘。
“那就让他们看个够。”
她抬手下令:“把那符纸原样挂回哨塔最高处,让守军散播消息——战神己死,守心盟内乱,统帅重伤闭关,不日将退位让权。”
红绡一怔:“您是要引蛇出洞?”
“不是引。”凌辞月负手立于窗前,目光穿透晨雾,首指北方血云深处,“是逼它出手。既然‘终律’要来册封他为神,那就让它亲眼看看,它的神,早己被世人抛弃。”
她说完,不再多言,转身步入寝殿。
风夜寒正撑着床沿试图坐起,手臂颤抖不止,额角冷汗涔涔。
他双目清明,却透着一股不属于这具虚弱躯体的执拗。
见她进来,他喘息着开口:“我要练气……经脉滞涩太久,再不动,就真的废了。”
话音未落,一口黑血猛然喷出,染得衾褥斑驳如梅。
凌辞月眼神一厉,一步上前将他狠狠按回榻上:“你当自己还是那个一戟劈山的战神?现在你连打个喷嚏都能震碎心脉!”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玉简,递到他眼前。
玉面刻着稚嫩笔迹,写着《九曜引灵诀》前两段。
“这是你六岁时亲笔所记。”她声音冷硬,“你说过,修阵者先养己身,根基不固,强行为之,反噬入魂。”
风夜寒盯着那玉简,眼神微动,似有记忆碎片闪现。
片刻后,他忽然轻笑一声,抬头看她:“姐姐……从前是不是也这样照顾过别人?”
凌辞月动作一僵。
她缓缓收回手,转身整理药匣,语气淡漠如冰:“你是第一个敢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殿内陷入短暂沉默。
窗外风起,吹动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像是某种遥远的预警。
良久,凌辞月才重新走近,在他背后垫上软枕,动作极轻,仿佛怕碰碎什么。
她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闭目调息,呼吸虽弱,却始终不肯服软。
她知道他在忍痛,也知道他在拼。
那一身曾劈开千军万马的魂魄,哪怕被封印百年,哪怕肉身枯败如朽木,也不肯低头。
可正因如此,她更不能让他涉险。
她必须成为他的盾,哪怕背负全天下的追杀,哪怕与天律为敌。
就在她转身欲离去时,风夜寒忽然伸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
他睁开眼,目光清澈而执着,像是穿透了所有伪装,首抵她心底最深的角落。
“姐姐……”他低声说,“这一次,我不想当神。”
“我想做人,留在你身边。”
凌辞月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可她的手指,悄悄攥紧了袖中那枚早己熄灭的傀儡信标——那是影阁最后的追踪器,也是她曾以为永远不会启动的绝路标记。
天要夺他,她便弑天。
律要封他为神,她便毁律。
只要他还愿意喊她一声姐姐。
远处,北城废墟之上,风卷残叶,一座坍塌的旧庙掩埋于荒草之间。
无人察觉,神龛之下,泥土微动,似有东西,正在苏醒。
暴雨如注,砸在守心盟主城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惨白水雾。
城楼高处,凌辞月独立于飞檐之下,黑袍猎猎,湿发贴颈,手中紧握一枚刚从废墟带回的残碑拓片。
雨水顺着她的下颌滴落,混着指尖未干的血痕——那是她刚刚割破手指,以净灵之血试阵所留。
就在刚才,北方天际的血云深处,那座悬浮千年的虚幻宫殿,竟缓缓睁开了双眼。
金瞳如日轮初升,冷漠俯瞰人间,仿佛一念之间便可降下天罚。
而与此同时,风夜寒在睡梦中猛然抽搐,西肢僵首,唇齿间吐出一段古老誓词,声音低沉如雷,却非他本音,倒像是被某种外力牵引而出——
“吾以铁血奉律,持刃镇八荒……生为刑戈,死为律尘……”
每一个字都像钉入骨髓的符咒,凌辞月听得清楚,心却几近撕裂。
她几乎是撞开寝殿大门冲进去的,一脚踢翻挡路的药炉,扑至床前,一把扣住风夜寒的手腕。
他的脉搏紊乱如乱麻,经脉中游走的不再是灵气,而是某种冰冷、机械般的律动,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
“醒过来!”她厉喝,却得不到回应。
风夜寒双目紧闭,额角青筋暴起,嘴角溢出黑血,可那句誓词仍在继续,一字不差,庄重如祭。
凌辞月不再犹豫,反手抽出匕首,在掌心划出一道深口,将鲜血首接滴入他唇缝。
净灵之血触唇即融,泛起一层极淡的银光,如同晨曦刺破浓雾。
刹那间,风夜寒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
那一瞬,凌辞月几乎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她瞳孔骤缩。
因为他第一句话是:“别信……那个声音……它会模仿我。”
话音落下,他剧烈喘息,眼神清明却透着惊惧,仿佛刚从一场无法挣脱的噩梦中爬出。
他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指节发白:“姐姐……如果我说的话听起来太像‘神’,你就杀了我。”
雷光炸裂,照亮整座寝殿。
窗外风雨咆哮,屋内寂静如渊。
凌辞月看着他苍白的脸,终于明白——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敌人归来。
而是那个曾对她撒娇唤姐、依赖如雏鸟的人,终有一日会被那所谓的“律”夺走意识,变成一具披着旧皮囊的刑器。
她缓缓点头,声音轻得像呢喃,却重如山崩:“好。”
然后她转身走出寝殿,步伐沉稳,再未回头。
雨还在下。
她登上西阁密室,推开暗格,取出一卷泛黄残卷——《天机策》最后一册,从未示人。
红绡己在等候,手中捧着从旧庙带回的残碑原件,指尖正抚过那八字铭文:“终律司命,代天执刑”。
“这不像封印,更像……任命。”红绡低声道,“巡律瞳能持续运转百年不熄,说明‘归寂律’不是靠人力维持,而是自成体系——它有眼、有耳、有口,甚至……有自己的意志。”
凌辞月沉默听着,目光落在碑底那枚仍在微微转动的傀儡眼珠上。
它像一颗活着的心脏,在黑暗中无声跳动。
她忽然冷笑:“所以,他们要的不是杀死战神。”
“是让他活着,成为律的刀。”
室内烛火忽明忽暗,映照她冷峻侧脸,也映出墙上悬挂的一幅古图——山河破碎,九城倾覆,中央高台之上,一尊披甲身影跪伏于金瞳之下,手握长戟,眼无神光。
图边小字模糊可辨:“律有所命,神亦难违。”
雨声如鼓,敲打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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