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司砚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
那是一种褪去了所有血色和伪装的、毫无防备的苍白。他那双向来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风暴骤起，震惊、痛苦、悔恨……无数种复杂的情绪交织翻涌，最后，都归于一种深沉的、无边无际的绝望。
他知道了。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温晚心中那点可怜的、摇摇欲坠的希冀。
她的心，彻底死了。
“你承认了？”温晚看着他，唇边勾起一抹凄厉而悲凉的笑。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仿佛能砸穿人的心脏，“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小小的U盘，将它举到了两人之间。
那枚冰冷的金属，在房间明亮的灯光下，折射出森然的、罪恶的光。
“这上面，记录着我母亲生命中最后的影像。记录着一辆属于你们傅氏集团的黑色宾利，是如何像一个冷血的刽子手一样，撞毁了她的车，然后……肇事逃逸。”
她的声音，异常的平静。
那是一种在经历了极致的痛苦和崩溃后，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
“傅司砚，”她看着他，那双曾经清澈的杏眸中，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化不开的恨意，“你费尽心机地娶我，对我好，帮我重振事业……就是为了赎罪，对吗？”
“是为了弥补你和你家族，对我母亲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
“是为了用这些糖衣炮弹，来堵住我的嘴，让我永远都不要去探寻当年的真相！”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被她狠狠地捅进傅司砚的心脏。
她要看到他痛苦，看到他辩解，看到他被揭穿所有谎言后的狼狈不堪。
然而，傅司砚的反应，却再一次，超出了她的预料。
他没有辩解，没有否认，甚至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只是用那双盛满了无尽痛楚的眼睛，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她。然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不是的。”
“不是为了赎罪。”
他看着她，眼底翻涌着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近乎绝望的挣扎。
“温晚，这件事……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复杂？”温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眼泪却顺着脸颊，不受控制地滑落，“还有什么比一条人命更复杂？还有什么比我母亲枉死他乡，而凶手却逍遥法外十几年更复杂？”
“你告诉我，傅司砚！你告诉我，当年开车的人，到底是谁？！”
“是你吗？！”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傅司砚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她那张泪流满面的、充满了恨意的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那些痛苦和挣扎，似乎都被一种更为强大的、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不是我。”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清晰而又坚定。
“但是，那辆车，的确是傅家的。”
他承认了。
他亲口承认了！
温晚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这句话抽干了。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书柜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不是他……
那会是谁？
他的父亲？傅家的其他人？
“是谁？”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傅司砚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她，那目光里，有怜悯，有不忍，还有一丝……深深的担忧。
“温晚，”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陈述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位失联了十几年的小姨，为什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她为什么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偏偏要等到秦语茉回国，等到我们之间的关系刚刚有所缓和的时候，才将这个足以摧毁一切的证据，交到你的手上？”
温晚的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她没有想过。
在得知母亲死亡真相的巨大冲击下，她根本无暇去思考这些细节。
她只当是小姨良心发现，或者是因为病重，才决定将真相公之于众。
可现在，被傅司砚这么一点，无数个被她忽略的疑点，瞬间涌上了心头。
是啊……为什么是现在？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巧合得，就像是有人在背后，精心设计好的一样。
“你……你什么意思？”温晚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怀疑。她不知道，他这番话，究竟是为了转移话题，还是真的意有所指。
“我的意思，很简单。”傅司砚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他一步步地朝温晚逼近，强大的气场瞬间将她笼罩，“你的小姨，她的突然病危，根本就不是意外！”
“这个U盘，也不是她主动想要给你的！”
“是有人，利用她，算准了你的软肋，故意将这个东西，送到你的手上！”
“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帮你寻找真相。”
傅司砚停在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们的目的，是想借你的手，来对付我。是想看我们……自相残杀，两败俱伤！”
这番话，像一道道惊雷，在温晚的脑海中接连炸响，震得她头晕目眩，几乎无法思考。
有人在背后设计这一切？
利用她的小姨，将证据送到她的手上，就是为了挑起她和傅司砚之间的仇恨？
那个人……会是谁？
秦语茉？
还是傅家内部，那些与傅司砚为敌的人？
温晚的心，乱成了一团乱麻。
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傅司砚的话。这个男人，刚刚才承认了他的家族与自己母亲的死有关，他现在所说的一切，都可能是为了脱罪而编造的谎言。
可他的眼神，又是那么的笃定，那么的……真诚。
那是一种，让她无法不产生动摇的真诚。
就在她心神巨震，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房间里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温晚的手机。
她甚至没有看来电显示，便下意识地，划开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王医生那焦急得、几乎变了调的声音！
“温小姐！不好了！你快来医院一趟！”
温晚的心，猛地一沉：“医生，怎么了？是我小姨她……”
“不是！”王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惊恐和慌乱，“就在刚才……就在刚才，有一个穿着护士服的陌生人，潜进了重症监护室，想要……想要拔掉你小姨的呼吸管！”
“我们发现的时候，你小姨她己经……己经没有心跳了！”
“现在正在全力抢救！你快过来吧！”
电话，从温晚的手中，滑落。
“啪”的一声，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王医生后面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她的耳中，只剩下傅司砚刚才那句冰冷的话语，在反复地，疯狂地回响。
“你的小姨，她的突然病危，根本就不是意外！”
“他们想……杀人灭口！”
一股深入骨髓的、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原来……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这一切，真的是一个阴谋！
一个针对她，也针对傅司砚的，巨大而又恶毒的阴谋！
“走！”
就在温晚浑身冰冷，几乎要在地的时候，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傅司砚的脸色，己经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凛冽的杀意。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拽着她，大步流星地朝门外冲去。
他的力气很大，攥得她的手腕生疼。
可这一刻，温晚却没有丝毫的挣扎。
她任由他拖着自己，穿过走廊，跑下楼梯，冲出那栋华美的别墅。
夜风，冰冷刺骨，吹得她脸颊生疼，也让她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丝的清醒。
她被傅司砚塞进了那辆黑色的宾利车里。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车子像一支离弦的箭，瞬间冲了出去，消失在了无尽的夜色之中。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温晚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光影，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身旁那个面沉如水、眼神狠戾的男人。
仇恨，依旧在。
那道隔在他们之间的、名为“杀母之仇”的鸿沟，依旧无法跨越。
可是，在仇恨之外，却又滋生出了一种新的、更为复杂的情绪。
他们，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来自于黑暗中的巨手，强行推到了一起，绑上了一条看不见的战线。
他们共同的敌人，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真正的凶手，己经浮出了水面。
而江城人民医院，就是他们即将迎战的、第一个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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