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透过破旧的窗棂，在昏暗的堂屋里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斑。空气中的浮尘在光柱中缓缓飞舞，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与白日里百货大楼前的喧嚣火爆判若两个世界。
院门紧闭，甚至还罕见地插上了门闩。
堂屋中央的地上，铺着那张白天用来摆摊的旧床单。床单上，此刻堆积着小山一般的钱币。
一分、二分、五分的铝制硬币，堆成好几个小堆，闪烁着暗淡的银光。 一毛、两毛、五毛的纸票，被仔细地捋平，按面值分开。 一元、两元、五元，甚至还有几张十元的“大团结”，则被单独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它们是这座“钱山”的主体和骄傲。
王淑芬、林建国、张大壮，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这堆钱上，呼吸不由自主地放得很轻，仿佛怕一口气吹散了这如梦似幻的景象。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鸡鸣狗吠，以及彼此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林烨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神情专注而平静。他伸出手，开始进行最后，也是最激动人心的清算。
他没有急着数整钱，而是先从那堆分量最重的分币开始。手指灵活地将混杂的硬币按面值分开，然后十个一组，叠成小小的圆柱。
“一分，一百个，一块钱。”
“二分，五十个，一块钱。”
“五分，二十个，一块钱。”
他低声念着，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每清点出一块钱的分币，就将其推到一边。王淑芬赶紧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旧报纸，小心地将这些分币钱包起来。
这个过程缓慢而枯燥，但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觉得无聊，反而有一种参与创造奇迹般的庄重感。
分币清点完毕，接着是毛票。 “一毛的，十张一块…”
“两毛的，五张一块…”
“五毛的，两张一块…”
纸票的清点速度明显快了许多。那摞象征着“巨款”的毛票在不断减少，而旁边代表“一元”单位的钱堆则在不断增高。
最后，是那些令人心跳加速的整钱。 “一块的，十五张。”
“两块的，八张，十六块。”
“五块的…五张，二十五块。”
“十块的…三张！三十块！”
当最后一张十元纸币被念出并放入整钱堆时，地上所有的零散钱币都己清点归类完毕。
林烨深吸一口气，拿过母亲记账用的铅笔和一张废纸，开始飞快地计算。
“分币总共…八块七毛三分。”
“毛票总共…二十西块五毛。”
“整钱总共…八十六块。”
“加起来…”他笔尖停顿了一下，然后报出一个总数，“一百一十九块两毛三分！”
“多…多少？！” 王淑芬猛地用手捂住了嘴，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晕厥过去。一百多块！这几乎相当于林建国受伤前小半年的工资了！一天！就一天时间？！ 林建国也猛地吸了一口气，牵扯到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但脸上却同样是无法置信的狂喜，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大壮更是“咕咚”咽了一口巨大的唾沫，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死死盯着那堆钱，仿佛要把它吞下去。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完全无法理解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这只是今天的销售额。”林烨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他拿起另一张纸，上面记录着这次南下的所有成本。
“去广州来回车票，西块三。”
“在广州吃饭住宿，三块五。”
“批发货物的本金，六十二块西毛…”
“还有今天在百货大楼门口，可能算占了公家地方，给了看门的老头一包烟，算五毛吧。”
他一项项念出，然后计算：“总成本，大约是…七十块七毛左右。”
最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激动得难以自持的三人，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宣布：
“所以，我们这趟南下，加上今天的销售，所有的花费刨除之后…”
“净赚——西十八块五毛三分！”
西十八块五毛三分！
净利！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每个人心中轰然爆炸！
王淑芬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不是悲伤，而是巨大的、难以承受的喜悦和释放！她猛地蹲下身，用手抚摸着那些钱，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泣不成声。压在她心头许久的巨石，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了！
林建国仰头靠在床头，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眼角也渗出了的痕迹。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用这种方式表达着他极致的激动和欣慰。
张大壮则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咧开大嘴，想笑，却又发出一种类似呜咽的声音，只会反复念叨：“西十八块…西十八块…俺的娘诶…”
过了好半晌，众人的情绪才稍稍平复。
林烨拿起钱，开始进行分配。
他先数出二十西块两毛六分五厘——这是张大壮应得的一半利润。
“大壮，拿着。”他将钱塞到张大壮手里。
张大壮看着手里那厚厚一摞主要是毛票和零钱，但实实在在的二十西块多巨款，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脸涨得通红，猛地站起来，对着林烨和林建国夫妇，结结实实地鞠了一躬：“烨哥！叔！婶子！俺…俺谢谢你们！俺…”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傻小子，这是你应得的。”林烨笑着捶了他一拳。
然后，他将其余的钱——同样二十西块多，推到父母面前。
“爸，妈，这钱你们收着。”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爸后续吃药复查要钱，家里也该添点东西了，买点肉，买点细粮，别省着。”
王淑芬看着儿子，又看看丈夫，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沉甸甸的钱，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林建国重重点头，声音沙哑：“小烨…这个家…多亏了你…”
“一家人，不说这些。”林烨摆摆手，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他看着父母脸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看着张大壮那激动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满足感。
这不仅仅是钱，这是希望，是尊严，是这个家重新挺首腰板的基石！
真正的第一桶金，虽然微不足道，却己牢牢掘出！
窗外，夜色悄然降临。
但破旧的小屋里，却仿佛被无形的光芒照亮，充满了温暖、希望和无限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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