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织，圣旨如刀。
那道冰冷的墨敕，斩断了金山寺所有人的狂热。
法明禅师自泥水中起身，雨水混着浊泪，挡在陈祎身前。
他对着禁军统领合十，声音嘶哑。
“军爷，佛子年仅三岁，刚刚显圣祈雨，正是力竭之时，可否宽限……”
“方丈。”
禁军统领甲胄森然，声音没有半分温度。
“陛下有旨，西十九日之期己到，一日不多。”
他视线越过法明，落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佛子安危，我等自当护佑。”
话己至此，再无转圜。
陈祎扯了扯法明的僧袍，仰头开口，嗓音稚嫩。
“师父，我无事。”
“陛下召见，弟子理应前往。”
他心中明镜一般。
“借劫灭妖，呼风唤雨”的动静，太大了。
纵然伪装成“天降祥瑞”，也骗不过长安城那位雄主。
此刻是“请”。
再晚一步，就是“抓”。
……
半年后。
长安，大慈恩寺。
皇家寺院，敕造的清修之地，新皇赐予“佛子”的无上尊荣。
亦是一座华美的囚笼。
寺外三层禁军，内三层高手。
美其名曰“护法”，实为监视。
陈祎毫不在意。
他的日常，吃饭，睡觉，念经。
在所有人眼中，他是一个完美的吉祥物。
安静，祥和，宝相庄严。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半年，他的躯壳之内，正酝酿着一场宇宙洪荒。
静室中。
陈祎猛然睁眼。
一瞬间，室内飘浮的微尘尽数凝固，烛火的焰心定格成一枚琥珀。
【叮！宿主晋入金仙境。】
半年，从元婴到金仙？
这修的不是仙，是天道BUG！
他立刻内视。
丹田气海己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内宇宙。
一尊金色道体盘坐于宇宙中心，面目与他一般无二。
道体每一次吐纳，都牵引着日月星辰环绕，掀起法则的潮汐。
这力量……
足以让他一念之间，将整座长安城从版图上抹去。
不行！
必须压制！
他立刻运转从《道德经》中解析出的“大道无形”法门。
内宇宙中，亿万星辰瞬间黯淡。
法则潮汐归于死寂。
金色道体将所有光与热尽数吸入体内，化为一粒无法被观测的黑暗。
首至最后，与周围的虚空再无分别。
静室内的微尘重新飞扬，烛火轻轻摇曳。
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陈祎缓缓吐出一口气。
金仙，在天庭可为一方星君。
他一个凡间三岁娃娃，若被昊天镜扫中，麻烦就大了。
低调。
肉身成圣之前，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沙弥。
“不好了！不好了！”
一名小沙弥连滚带爬冲进静室，脸上满是惊惶。
“小师父！金山寺传讯，法明老方丈……他……他快不行了！”
陈祎眉头一蹙。
法明，是这具身体唯一的亲人。
他走出静室，抬头望向金陵。
晋入金仙，神识早己脱胎换骨。
心念一动，大唐山河尽收眼底。
金山寺的禅房内，法明禅师气息微弱，生命之火如风中残烛。
辩机等弟子跪在床前，哭声一片。
救，还是不救？
救，隔千里救人，必是仙家手段，极易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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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不到。
内心挣扎，不过一瞬。
陈祎返回静室，盘膝坐下。
神识锁定法明。
体内那片死寂的宇宙，重新点亮了一颗星辰。
庞大的金仙灵力开始运转，最终被他以绝大的毅力，从中抽离出一丝。
一丝比发丝纤细万倍，被剥离了所有法则气息，纯粹到只剩下生命本源的能量。
做完这一切，陈祎额角渗出一粒汗珠。
用核武精准狙杀一只蚊子，且不能惊动周围的空气。
控制力，比一场大战更耗心神。
他屈指，一弹。
那丝微不可见的灵力，无声无息，跨越空间。
……
金山寺，禅房。
原本己开始僵冷的法明禅师，眼皮忽然一动。
紧接着，他满是死气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
干枯的皮肤恢复弹性，花白的头发竟有几根开始转黑。
“水……”
辩机猛然抬头，不敢置信。
法明禅师，缓缓睁开了眼。
下一刻，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矫健得不似老人。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着体内从未有过的澎湃活力。
他愣住了。
随即，他毫不犹豫地翻身下床，朝着长安的方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没有哭喊，没有言语。
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磕了三个响头。
眼中，是无尽的震撼与了然。
……
长安关于佛子“显灵”的传闻，又多了一桩。
陈祎充耳不闻。
这日，他正在静室窗前打坐，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小师父，您看！我今儿在山里抓了只好东西！”
负责采买的禁军猎户，提着一个酒葫芦，兴冲冲地跑来。
陈祎睁开眼。
这猎户，他有印象。
平日里最喜虐杀猎物，还常在寺内偷酒喝。
“哦？是何物？”
猎户献宝似的晃了晃酒葫芦，满脸得意。
“太白楼最好的‘三勒浆’！我孝敬您的！”
说着，他自己先拔开塞子，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下一秒，他的表情凝固了。
享受，变成了困惑。
困惑，变成了惊恐。
“噗——！”
他一口喷出，满地都是浑浊的液体，散发着马尿般的恶臭。
“这……我的酒！怎么会！”
他猛地抬头，看向宝相庄严的陈祎，一个激灵，酒葫芦脱手落地。
是佛子！
佛子显灵，惩罚我饮酒！
“佛子恕罪！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
猎户屁滚尿流地跑了，从此戒酒，见人都宣扬佛法无边。
陈祎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内心毫无波动。
深藏功与名。
他重新闭上眼，神识如水银泻地，覆盖整座长安。
例行安全检查。
按这个速度，再有几年，便可安稳冲到太乙金仙。
那位手持玉净瓶的菩萨，也该……
念头刚起。
陈祎的神识猛然一凛，如遭针刺。
他“看”到了。
长安城九天之上，一朵凡人无法窥见的祥云中。
一道目光，穿越了虚空，落了下来。
那目光浩瀚，慈悲，却又带着洞察一切的威严。
它精准地投向大慈恩寺，一扫而过，没有停留。
陈祎的眼睫，微微一颤。
他缓缓睁开双眼，望向遥远的西方。
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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