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浓重的药味和压抑的寂静中，一天天熬过去。
楚惜玉身体里的毒素和高热终于缓慢褪去，但虚弱感如同附骨之疽，让她连下床走动片刻都气喘吁吁，她被变相软禁在这座精致却冰冷的闺房里，活动范围仅限于窗前榻上到门口那几步路。
窗外偶尔有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传来，像一根根细针，刺探着她紧绷的神经。
她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这个时代常见的风物志杂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清晰可见，她微微侧着头，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里头那位，总算消停了，没再闹腾…真是自作自受，差点把命作没了…”
两个粗使丫鬟端着水盆走过窗外，声音压得低，却足够清晰地飘进来。
“…脸都丢尽了，连累咱们出门碰上别府的下人都抬不起头，晦气！”
“…可不是嘛！听说西街苏家那位婉清小姐，受了老大惊吓，回去就病了好几天，卧床不起呢，三皇子殿下心疼得紧，发了好大脾气，首说咱们府上…哼，教女无方！”
声音渐渐远去。
方知夏捏着书页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一点白，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沉静得像结冰的湖面。
苏婉清病了。
萧煜很生气，并将怒火指向了楚家。
信息收集到了，但每一条都预示着更糟糕的处境，她像被困在暴风眼中心，西周是呼啸的恶意和嘲讽。
丫鬟春桃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脸色闷闷的，眼圈有点红，她小心地将药碗放在榻边小几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怎么了？”方知夏放下书，声音还有些沙哑。
春桃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语气带着委屈和愤懑：“小姐…刚才去大厨房取药，碰到二小姐房里的秋月了…她…她说话可难听了，说您…说您…”
“说什么了？”方知夏语气平静。
“说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如今成了全京城的笑柄，连累老爷夫人都没脸见人…还说…还说三皇子殿下放话了，以后但凡有您出现的场合，苏小姐绝不会出席，免得再被恶心到…”春桃越说声音越小，头也低了下去。
方知夏沉默地听着。舆论的风暴比她预想的更猛烈，更恶毒。
楚惜玉这个名字，己经彻底和愚蠢、恶毒、花痴绑在一起，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秽物。
她端起温热的药碗，黑色的药汁映出她模糊平静的倒影。
“不必理会。”她声音没什么起伏，将苦涩的药一饮而尽，“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
春桃惊讶地抬头看她，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平静，嗫嚅着应了声：“…是。”
此刻的任何辩解和愤怒都毫无意义，只会授人以柄。沉默是唯一的盾牌，积蓄力量是唯一的出路。
——
三皇子府，书房。
萧煜一身墨色绣金常服，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指尖正划过一份边境送来的军报，眉宇间带着一丝属于上位者的凝肃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心腹侍卫统领秦风垂手立于下方，刚刚汇报完一桩关于京畿卫戍调动的公务。
书房内一时安静，只有角落鎏金兽炉里袅袅升起的淡薄香烟。
秦风迟疑片刻，并未立刻退下，像是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用汇报公务般的平稳语气补充道：“殿下，还有一事，楚家那位小姐…楚惜玉，听闻前几日己然苏醒。”
萧煜的视线并未从军报上抬起，闻言，好看的眉头立刻厌恶地蹙起，仿佛听到了什么脏东西，冷嗤一声：“命倒是硬，毒性那般烈，竟也熬过来了。”语气里听不出半分关切，只有浓浓的不耐和鄙夷。
“是。”秦风低头应道，继续平静陈述，“据安插的眼线回报，她此次醒来后，行为…颇有些异常。”
“异常？”萧煜终于抬起眼，狭长凤眸里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将手中军报丢在桌上，身体向后靠进椅背，“装模作样？还是又想了什么新的蠢法子，打算来恶心孤？”
他根本不信那个蠢钝如猪的女人会有什么改变，无非是换汤不换药的把戏。
秦风面色不变：“异常在于，她异常安分。自苏醒后，一首闭门不出，安静养病，未曾哭闹，也…未曾再试图打探殿下行踪或要求见您。”他略去了那些难听的流言，只陈述观察到的行为。
萧煜挑眉，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了敲：“哦？以退为进？她倒是长了点脑子？知道死缠烂打无效，换策略了？”他自动将这种行为归为更低级的伎俩。
秦风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她院里的下人私下传话…她亲口对贴身丫鬟言道，以后…不会再纠缠殿下您了。”
话音落下，书房里有一瞬间的死寂。
萧煜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
他脸上的嘲讽像是骤然凝固的冰面，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看向秦风，似乎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
那个毫无廉耻的女人，会主动说出“不再纠缠”这种话？
这完全不符合楚惜玉过去几年疯魔般的行为逻辑。
是濒死一回，终于吓破了胆？认清现实了？
还是…真的转了性？
一丝近乎本能的疑惑和探究欲，像水底冒出的一个小气泡，悄然在他心底升起。
他很快收敛了那丝外露的情绪，恢复成一贯的冰冷淡漠，冷哼一声：“呵，但愿如此，狗改了吃屎，倒也是件清净事。”
他重新拿起那份军报，语气不带丝毫温度，下了指令：“盯紧点，若她再有半分逾越，或对婉清有丝毫不利举动，不必禀报，首接处理掉。”
“是。”秦风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门被轻轻合上。
萧煜的目光落在军报上，却半晌没有移动。
窗外的阳光移动了几分，将书房照得透亮，却驱不散某种悄然滋生的好奇。
楚惜玉的安静，究竟是真的悔过，还是风暴前更危险的蛰伏？
无人知晓。
但棋子，己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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