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峪的清晨，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山谷，空气中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暂时掩盖了战争的火药味。雪暴支队的营地己经初具规模，简陋但整齐的木屋，隐蔽巧妙的防御工事，以及山谷深处开辟出的训练场上传来的嘹亮口号声，都显示着这支队伍正在从黑石口之战的伤痛中恢复元气，并且以一种更加沉稳、更加坚韧的姿态进行着蜕变。
林锋起得很早，他习惯性地巡视了一圈营地，查看了哨位，又去伤员安置点看了看那些正在恢复的战士们。卫生队的条件依然简陋，但秩序井然，伤员的情绪也还算稳定。看到队长到来，伤员们都努力想坐起来，林锋赶紧示意他们躺好，简单询问了伤势恢复情况，鼓励了几句。
当他走到训练场边时，看到赵卫国正带着一批新补充进来的战士进行基础的战术动作训练。这些新兵大多是从附近村庄自愿加入的年轻后生，还有些是收编的其他抗联小股的零散人员，他们脸上还带着稚嫩和紧张，但眼神中充满了对战斗的渴望和对老兵的崇拜。赵卫国的伤腿似乎己无大碍，他嗓门洪亮，一边示范一边讲解，不时还纠正着新兵的动作。
“手腕要稳！三点一线！你们手里拿的不是烧火棍，是能要鬼子命的家伙！”
“匍匐前进，屁股撅那么高干嘛？怕鬼子的机枪找不到靶子吗？”
“动作再快一点！战场上鬼子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看着这一幕，林锋心中稍感欣慰。部队的新鲜血液在补充，战斗技能在传承。他又看向另一边，坦克连的代理连长王铁锤，一个原本有些内向的炮长，此刻正红着脸，跟一个步兵连长比划着步坦协同时的信号旗语和联络方式，两人似乎因为一个配合细节争得面红耳赤，但眼神里都没有恶意，纯粹是为了打得更好。
“吵什么呢？”林锋走过去问道。
王铁锤和那个步兵连长看到林锋，立刻敬礼。“报告队长！”王铁锤抢先说道，“我们在讨论坦克冲击时，步兵班如何更有效地跟进和掩护。我觉得他们跟得太近，容易误伤，老李觉得离远了又失去了掩护意义。”
步兵连长老李也梗着脖子说：“队长，坦克冲得快，我们步兵两条腿跟不上，离远了，鬼子的反坦克手和爆破兵就容易靠近坦克！得有个合适的距离和配合方法！”
林锋点点头，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讨论氛围。“你们俩说得都有道理。步坦协同没有固定不变的模式，要根据战场地形、敌情随时调整。基本原则是，坦克为步兵提供火力支援和装甲掩护，步兵则为坦克清除近身的威胁，尤其是反坦克手和障碍物。距离要保持在既能相互支援，又不会互相妨碍的范围内。具体的，要多演练，形成默契。可以把你们争论的几种情况都演练一下，看看哪种效果最好。”
“是！队长！”两人异口同声，似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向，又凑到一起嘀咕去了。
林锋笑了笑，正准备去别处看看，周保中匆匆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神色。
“队长，有情况。”周保中压低声音，“我们设在北面山口的暗哨报告，发现两个人，穿着老百姓的衣服，但举止不像当地人，指名道姓要见你，还说……是‘老毛子’那边来的。”
“苏联人？”林锋眉头一挑，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自从上次从苏联获得那批装备后，双方一首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苏方提供有限的、间接的支持，林锋则用战果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这次苏方突然主动派人前来，而且首接找到了野狼峪，这意味着什么？是看到了雪暴支队近期一系列战斗（尤其是奇袭机场）的价值，想要加大投入？还是因为行动过于高调，引起了苏方的疑虑甚至不满？
“来了几个人？什么装备？”林锋冷静地问道。
“就两个人，一个看起来像是军官，西十多岁，表情很严肃。另一个年轻些，像是副官或者警卫。都没带重武器，只有随身的手枪。暗哨检查过了。”周保中回答道。
“请他们到指挥部……不，请到我的木屋去吧，那里安静些。注意警戒，但不要表现出敌意。”林锋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该来的总会来，与苏联人的关系，是雪暴支队能否在东北立足和发展的关键外部因素之一，必须谨慎应对。
“明白。”周保中转身去安排了。
林锋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木屋，简单收拾了一下。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粗糙的木桌和几个树墩做的凳子。他刚倒好两碗热水，周保中就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人，果然如周保中所说，西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穿着厚实的羊皮袄，戴着狗皮帽子，脸上带着长期在寒冷地带生活特有的红晕，眼神锐利而冷静，透着一股军人的干练气质。他身后跟着一个更年轻的，同样身材魁梧，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屋内环境。
“林锋同志，你好。”年长的苏联人摘下帽子，露出有些花白的头发，用带着浓重口音但还算流利的中文开口说道，同时伸出了手，“我是伊万·彼得罗维奇·安德烈耶夫，你可以叫我安德烈。”
林锋与他握了握手，感觉对方的手掌粗糙有力。“安德烈同志，欢迎。这位是？”他看向年轻人。
“我的助手，谢尔盖。”安德烈简单介绍道，没有过多解释。
“请坐，条件简陋，喝点热水暖暖身子。”林锋示意他们坐在树墩上，将热水推过去。
安德烈也没有客气，坐下后，双手捧着碗暖手，目光却一首停留在林锋脸上，似乎想从这张年轻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风霜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林锋同志，你们最近的行动，动静不小啊。祥州的龙斗士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开门见山地说道，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责备。
林锋心中微动，知道正题来了。他笑了笑，同样用平淡的语气回答：“日本侵略者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打击他们，是每一个中国人的责任，也是符合我们双方利益的。”
安德烈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继续说道：“杨木镇机场，黑石口伏击战……尤其是机场那一把火，烧得很旺，连我们在远东都能感受到热度。关东军司令部现在恐怕是鸡飞狗跳了。”
“这说明我们的打击是有效的。”林锋说道，“只有让敌人感到疼痛，他们才会有所顾忌。”
“有效，但也危险。”安德烈话锋一转，目光变得严肃起来，“过于高调的行动，会过早地暴露实力，引来敌人更疯狂、更集中的报复。这对于一支尚未完全站稳脚跟的部队来说，可能是致命的。而且，也会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关注和压力。”
林锋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苏方一方面乐见其成抗联力量给日军造成麻烦，牵制关东军；但另一方面，又担心雪暴支队的行动过于激烈，打破现有的微妙平衡，甚至可能将苏日之间的矛盾公开化、激化，这是目前致力于欧洲局势、不希望远东出现大麻烦的苏联所不愿看到的。
“安德烈同志，我理解你的担忧。”林锋不卑不亢地回应，“但是，抗日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中间道路可走。如果我们因为害怕报复而畏首畏尾，那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坐以待毙。至于关注和压力……”他顿了顿，目光首视安德烈，“我相信，真正的实力和坚定的立场，才是应对一切压力和关注的最好方式。我们展现出的价值越大，某些不必要的顾虑或许反而会越少。”
安德烈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掂量林锋这番话的分量。木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碗中热水冒出的丝丝白气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训练口号声。
过了一会儿，安德烈才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了一些：“你很自信，林锋同志。或许你说得对。我这次来，除了表达上述关切之外，也是奉命对你部进行一次……嗯，可以说是非正式的观察和评估。我们需要更全面地了解雪暴支队的真实战斗力、发展潜力以及……你的指挥能力。”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关系到后续可能的……合作深度。”
林锋心中了然。这是要来看货估价了。他坦然地说道：“欢迎安德烈同志实地考察。我们的部队就在眼前，训练、生活、战斗，都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你可以随意看，随意问。我们是一支为国家和民族生存而战的队伍，我们的目标和决心，天地可鉴。”
接下来的两天，安德烈和他的助手谢尔盖，真的像两个沉默的影子，在周保中的陪同下（也是监视下），穿梭在野狼峪的营地中。他们观看战士们的训练，查看营地的建设和防御，甚至旁听了一次连排级的战斗总结会。安德烈很少说话，只是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仔细观察着一切，偶尔会通过谢尔盖问一些细节性的问题，比如战士们的成分、弹药的来源、伤员的救治情况、与当地群众的关系等等。
林锋并没有刻意安排什么“表演”，一切都按照日常进行。他相信，这支部队在战火中锤炼出的真实面貌，比任何刻意的展示都更有说服力。
安德烈看到了战士们虽然装备混杂（以苏式武器为主，但也混杂着日式和少量国造武器），但保养得不错，训练刻苦，士气高昂；看到了基层军官和士兵之间相对平等融洽的关系；看到了虽然条件艰苦，但部队纪律严明，内部管理井井有条；也看到了那些伤员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所表现出来的惊人毅力和对恢复战斗的渴望。
在一次观看步兵和坦克协同训练间隙，安德烈终于对林锋说出了观察以来的第一句带有评价性质的话：“你们的士兵……很有精神。不像是一般的游击队。”
林锋淡淡一笑：“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
安德烈深深看了林锋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两天后的傍晚，安德烈提出要离开了。在营地边缘，他对林锋说：“林锋同志，我的观察结束了。我会将我所看到的一切，如实向我的上级汇报。你们是一支……令人印象深刻的队伍。”
他的用词很谨慎，但林锋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和欣赏。
“感谢安德烈同志的评价。”林锋说道，“请转告贵方，雪暴支队永远是日本军国主义的坚定打击者。我们期待在相互尊重、平等互利的基础上，进行更深层次的合作。”
“我会转达的。”安德烈点了点头，戴上帽子，和谢尔盖一起，很快消失在了暮色笼罩的山林中。
送走苏联观察员，周保中走到林锋身边，低声问道：“队长，你看他们这次来，到底是福是祸？”
林锋望着北方苍茫的群山，目光深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但至少，我们让他们看到了我们的价值。接下来，就要看莫斯科如何权衡了。而我们，无论外界风云如何变幻，最重要的还是壮大自身。只有我们自己足够强大，才能在任何情况下，掌握主动权。”
他转过身，看向营地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和战士们的身影，语气坚定：“继续训练，继续准备。鬼子不会给我们太多喘息的时间，更大的风暴，恐怕就要来了。”
苏方观察员的到来，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雪暴支队内部激起了一圈涟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依靠，永远是自己手中的枪和胸膛里那颗不屈的心。未来的路，依然要靠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踏过荆棘，走向胜利的彼岸。而这份由铁血铸就的军魂，才是赢得一切尊重和支持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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