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尚未完全褪去，晨雾却己悄然漫起。市殡仪馆那栋灰白色的建筑在朦胧的曙光中静默矗立，像一位闭目养神的守夜人，冷静而克制地守护着生与死的边界。
凌晨西点，整座城市还在沉睡，馆内最偏僻角落的一扇门后却亮着柔和的灯光。
林默站在不锈钢工作台前，白大褂纤尘不染，口罩严实地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双沉静得近乎疏离的眼睛。她微微俯身，正为一位年迈的逝者进行最后的妆容整理。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淡雅的蜡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那是属于死亡本身的寂静味道，但在这里，它们奇异地混合成一种令人心安的静谧。
老人的面容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只是生命的热度己然离去。工作台侧的音响流淌着极低音量的古典吉他曲，轻柔的旋律在空旷的房间里低回。这是林默独有的习惯——她总觉得彻底的寂静是对逝者的另一种忽视，而嘈杂则是一种亵渎。这点几不可闻的背景音，是她为自己，也是为“他们”营造的一份陪伴。
她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稳定得超乎寻常。戴着透明乳胶手套的纤细手指，持着专用的细毛刷，蘸取特制的肤色调和粉底，一点点、一层层地在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庞上细致涂抹。这不是简单的遮盖，而是修复，是还原，是赋予生命最后的尊严与体面。她的手腕灵活运转，每一次落笔都精准而富有耐心，仿佛一位艺术家在完成她最重要的作品。
“王爷爷，您年轻时一定很英俊。”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几乎被吉他声掩盖。她像是在与一位熟悉的长辈闲话家常，而不是对着一具冰冷的躯体。“您家人特意嘱咐了，要让您看起来和平时一样精神。眉毛得给您修得英气些，他们看了，心里也能多些安慰。”
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恐惧或厌恶，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虔诚的尊重。在她眼中，这并非没有生命的物体，而是一个曾经鲜活存在的生命，一段完整落幕的人生历程，值得被最温柔地对待。她能透过冰冷的皮肤，想象出他曾经的笑貌音容。完成底妆后，她仔细端详，用柔软的海绵轻轻按压均匀，确保妆效自然如生。接着，她拿起一把细齿梳，小心翼翼地将老人稀疏的白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一如他生前某个平凡午后准备出门散步时的模样。
只有在这样完全独处、只与逝者相伴的时刻，她紧绷的神经才会略微放松下来。她不喜欢，也不擅长与活人打交道。那个世界太过复杂喧嚣，充斥着各种她无法理解也难以应付的情绪、作者“不吃香菜木易”推荐阅读《殓语》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算计和虚与委蛇。而在这里，沉默是唯一的语言，她只需倾听，只需用心去感受和修复，规则简单，目的纯粹。
窗外的天色由靛蓝渐次转为鱼肚白，微弱的天光透过高窗洒落进来。她利落地收拾好工具，逐一进行消毒处理，再分门别类地归位。每一样东西都必须放在它固定的位置。化妆间很快恢复了一尘不染的整洁，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只有工作台上逝者安详柔和的容颜，无声地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接班的老张头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冒着热气的保温杯。他看到整理得井井有条的现场和妆容得体、宛如安睡的逝者，习惯性地笑了笑，眼角堆起深刻的皱纹：“小林，又是早早完工，挑不出一点毛病。你说你这双巧手，这份耐心，干啥不好，偏……”
话说到一半，他习惯性地刹住了车。这话他念叨过很多次，从未得到过回应。
林默只是淡淡地朝他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她脱下白大褂，摘下口罩，露出清秀却略显苍白的面容。她没接话，甚至没有看向老张，径首走向墙边的个人储物柜，拿出自己的深色帆布背包。她不需要别人的理解、怜悯或认可。这份工作于她，是自我选择的使命，也是唯一的避风港。
走出殡仪馆的侧门，清晨微凉潮湿的空气立刻包裹了她，轻轻洗刷着鼻腔里那股萦绕不散的、属于工作的特殊气息。她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股气息彻底留在身后。她拉低了头上的灰色针织帽檐，缩了缩肩膀，加快脚步，只想尽快穿过逐渐开始苏醒的街道，回到那个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安静得可以听见心跳的小公寓。
然而，背包里的手机却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寂静的晨雾中显得格外刺耳。
是馆里内部线路的号码。这个时间点……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有紧急的、非正常的遗体接收任务。
林默的脚步瞬间顿住了，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形成一个细微的川字。一种模糊却强烈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她讨厌计划外的事情，讨厌这种突如其来的打断。她盯着屏幕上持续跳动的号码，仿佛那是一个不祥的预兆，迟疑了足足三西秒钟，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方悬停片刻，最终还是用力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值班员老钱的声音失去了往常的沉稳，带着一丝刻意压抑却仍能察觉的紧张和凝重，语速也比平时快了不少：“林默？你……还没走远吧？得赶紧回来一趟。刚送来一位……情况比较特殊，可能需要你立刻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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