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殡仪馆外的天色渐渐由昏黄转为沉黯，夜雾再次弥漫开来，将那辆守护的黑色轿车笼罩得若隐若现。林默待在反锁的工作室内，没有开主灯，只有工作台一侧的一盏小台灯散发着冷白的光晕，将她笼罩在一小片孤岛般的明亮里。
周围的寂静被无限放大，每一丝细微的声响——远处车辆驶过、水管滴答、甚至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这种寂静不同于她习惯的、与逝者相伴的那种宁静，而是一种充满未知威胁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赵磊消失的消息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心头，那双在暗处窥伺的眼睛，仿佛随时会再次出现。
手机屏幕一首暗着，没有新的消息。陈铮那边似乎也陷入了僵局。
就在林默几乎要被这种紧绷的沉默逼得喘不过气时，手机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伴随着急促的震动。是陈铮！
她几乎是秒接起来，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说话方便吗？”陈铮的声音传来，背景音不再是之前的嘈杂喧嚣，反而是一种压抑着的、刻意保持的安静，甚至能听到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方便。”林默压低声音，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
“我们找到那尊雕像了。”陈铮开门见山，语气里却听不出太多喜悦，反而带着一种古怪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在哪里？”林默急切地问。
“在他工作室后面那条河的下游，一段几乎没人去的烂泥滩里。”陈铮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被什么人听去，“被打碎了，砸得稀烂，碎片散得到处都是，几乎和淤泥烂叶混在一起。要不是根据水流方向和发现的一点异常反光，根本找不到。”
被打碎了？林默的心一沉。果然，他处理掉了。
“但是，”陈铮的话锋猛地一转，语气变得极为复杂，甚至带着点后怕的庆幸，“那家伙……他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可能是他慌乱之下，也可能是他太过自信导致的错误。”
林默屏住呼吸。
“他砸碎了雕像，把大部分碎片抛入了河里，以为这样就一了百了。”陈铮的语速加快，透露出一种发现关键转折的兴奋，“但他没想到，雕像的内部，靠近底座的位置，是空心的！而且，他在用石膏修补维纳斯脸部那块区域时，可能为了增加强度，或者只是无意识的习惯，在里面塞了一小团用来固定形状的油泥！”
林默的眼睛微微睁大。
“雕像被砸碎后，河水冲刷走了大部分碎片，但那团油泥因为粘性，和一小块包裹着它的、内部沾着石膏粉的碎片，卡在了河底的石头缝里，没有被冲走！”陈铮的声音里充满了运气成分，但更多的是对细节的敬畏，“我们的人像筛沙子一样在那片河滩摸索，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把它摸上来了！”
“那……那团油泥里……”林默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油泥里，”陈铮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紧紧包裹着几根长发，还有……一枚极细的、应该是女性戴的，铂金材质的字母‘W’尾戒。”
林默感到一股电流瞬间窜过全身！长发！尾戒！ei（薇薇）！
“初步肉眼比对，发色和长度都与苏薇薇的头发特征高度吻合！戒指的款式也很符合她的年龄和审美！”陈铮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更重要的是，法医刚才初步在油泥内部，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丙泊酚残留！”
嗡——林默的脑子像是被重锤击中，一片轰鸣。
证据！铁证！
维纳斯雕像的内部，藏匿着指向凶手的致命证据！赵磊修补了它的脸，却在自己的“作品”内部，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罪证！他或许是用沾着药物的手去处理油泥，或许是在杀害苏薇薇后，匆忙将沾染了药物和死者生物痕迹的物品塞了进去企图隐藏……无论过程如何，结果就是他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沉默的、却最终开口指认他的证人！
“他现在人在哪里？有线索了吗？”林默急切地问，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
电话那头，陈铮沉默了几秒钟。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异常凝重和锐利：“我们调取了他最后出现地点周边所有的监控。发现他昨天傍晚开着一辆遮挡了号牌的黑色轿车离开后，就彻底失去了踪迹。但是……”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措辞：“技术队刚刚在他的工作室电脑里，恢复了一部分被删除的网页浏览记录和通讯软件缓存。发现他最近频繁搜索并浏览过……城西殡仪馆的建筑结构图、员工值班表，以及……市内几家化工产品店的丙泊酚购买渠道黑市信息。”
城西殡仪馆……正是林默工作的地方！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林默，让她手脚发凉。
“林默，”陈铮的声音沉重无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他之前的跟踪绝不是随便看看。他有明确的目标和计划。他现在失踪了，带着可能剩余的丙泊酚，并且清楚地知道你的工作地点和作息规律。他的情绪现在极不稳定，可能处于极度恐慌和狗急跳墙的状态。”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林默的心上。
“我们判断，他有极大概率……会再次试图接近你。要么是为了报复，要么是为了灭口，要么……是他偏执的心里还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与你有关的念头。”陈铮的语气不容置疑，“从现在开始，安全等级提到最高。我会加派人手，你绝对不能离开保护范围半步！明白吗？”
林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她不仅是一个被标记的目标，更可能是一个陷入疯狂陷阱的猎物。
“我……明白。”她的声音有些发虚。
“好。保持电话畅通。我们正在全力追捕，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陈铮匆匆交代完，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放缓了些，“别怕，我们就在外面。”
电话挂断了。
工作室里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台灯的光晕似乎也变得冰冷起来，照亮范围内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清晰，而光亮之外的黑暗，则仿佛隐藏着无尽的、蠢蠢欲动的危险。
林默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抱紧了膝盖。
赵磊……那个塑造美丽雕像的艺术家，那个可能用冰冷药物和双手扼杀生命的凶手……他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还是仅仅想抹去一切可能的痕迹？
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这双手能修复逝者的容颜，却无法抵御来自活人的恶意。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
这一次，狩猎己经开始了。而她，既是诱饵，也是猎物。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那些在黑暗中守护她的人，并且，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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