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谁说废脉不能点香火
栾阳踏入云溪村时,鼻尖先触到了冷硬的恐慌。
村口的石磨旁,几个妇人攥着菜篮交头接耳,见他过来便猛地噤声,眼角却止不住地往村外张望。
他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山道上飘着几面杏黄幡子,像沾了血的抹布在风里晃——是丹药阁的标记。
"哥!"
清脆的唤声撞碎寒雾,栾灵儿从柴门后扑出来,发辫上的红头绳被风掀得翻飞。
她扑到栾阳怀里时,他摸到她后背的衣裳湿了一片,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他们说要收灵税,"小姑娘的声音发颤,"说咱们村风水坏了,要烧三车沉水香,不然就...就抓壮丁去矿洞。"
栾阳替她理了理被吹乱的额发,目光扫过她身后的院落。
堂屋门槛上坐着个老头,正用枯枝在地上划拉,每划一道就重重跺脚;墙根下几个孩童缩成一团,最大的那个攥着块冻硬的红薯,指节发白。
"别怕。"他低声安抚,掌心轻轻拍了拍灵儿后背。
玄阴鼎在丹田处微微发烫,像是在应和他此刻翻涌的情绪——不是愤怒,是冷,像淬了冰的刀锋。
他记得母亲说过,云溪村的地脉最是温驯,若真有风水异动...
古槐的影子突然罩下来。
村口那株三人合抱的老槐树,他上月来接灵儿时还秃着枝桠,此刻却抽出了新芽。
嫩绿的叶片在寒风里打着旋儿,树皮上裂开细密的纹路,像有人用刀尖在上面刻了幅画——是《地忆篇》里记载的记忆脉络图,和塔前陶封里的血印如出一辙。
他伸手触碰树干。
指尖刚贴上粗糙的树皮,玄阴鼎猛地一震,热流顺着手臂窜上后颈。
眼前闪过碎片般的画面:雪夜,一个裹着灰布斗篷的女人背着个包袱,往树洞里塞了块染血的帕子;春晨,几个孩童围着树转圈,捡她撒下的枣干;秋夜,女人蹲在树根旁,用指甲在树皮上划下歪歪扭扭的"安"字。
是母亲。
栾阳喉结动了动。
他终于明白姜阙说的"人心醒了"是什么意思——王琴用二十年光阴,把自己的情念织进了云溪村的每寸土地,像春蚕吐丝般,把村民的记忆、感激、愧疚全缠在这地脉里,只等一个引子。
"栾公子?"
村长颤巍巍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老头搓着皴裂的手,眼角的皱纹里凝着霜:"丹药阁的人说申时三刻到,要...要咱们把存的灵米全交出去。"他突然压低声音,"我听老辈说,您母亲当年在村后埋过个陶瓮,里面装的是...是各家的旧物?"
栾阳望着村长浑浊的眼睛。
那里面有期待,有恐惧,还有一丝近乎虔诚的希望——和塔前那些村民摆清水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忽然笑了,笑得很轻,却带着种让人心安的笃定:"村长,今夜子时,在祠堂办场安魂祭。"
祠堂的门轴吱呀作响时,栾阳正往供桌上摆最后一件旧物:半块褪色的襁褓,边角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
"这是我家那口子的,"张婶抹着眼泪把东西递过来,"当年他病重,是王嫂子翻山越岭去请的大夫。"
"我这断梳,"李猎户的手在抖,"我媳妇难产那天,王嫂子用这梳子给她梳头,说'梳顺了,娃就来了'。"
供桌很快堆成了小山:缺耳的粗瓷碗、磨秃的铜顶针、裂了缝的木算盘...每一件都带着人间烟火气,混着陈年檀香,在烛火里泛着暖黄的光。
子时三刻。
栾阳站在祖宗牌位前,指尖的血珠正往地上落。
他咬着牙划破掌心,血滴在青砖上绽开,像朵极小的红梅。"地承万念,魂载千章,"他低声念出《地忆篇》残咒,玄阴鼎的热流顺着血脉往指尖涌,"以血为引,以念为桥,显——"
供桌上的旧物同时震颤。
断梳突然"咔"地弹出半截断齿,碎碗里溢出若有若无的粥香,褪色襁褓无风自动,展开时竟露出个粉雕玉琢的婴儿虚影。
最上方,王琴的身影清晰浮现:她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袍,鬓角沾着雪,怀里护着个裹襁褓的女娃,身后追着几个举火把的人。
"灵儿别怕,"虚影里的王琴声音发哑,"娘背你去后山藏着,等天亮了...等你哥来接你。"
"娘!"
灵儿的哭喊撞碎了祠堂的寂静。
她扑到虚影前,指尖穿过王琴的衣角,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栾阳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终于看清当年那个雪夜的真相:母亲不是被族里的人"请"走的,是为了护着灵儿,被人拿着火把追进了后山。
院外突然传来踢门声。
"狗东西们!"丹药阁执事的粗嗓门炸响,"敢躲着不交税?
老子拆了这破祠堂——"
门"砰"地被踹开。
六个弟子举着长剑冲进来,却在看清供桌的瞬间全定住了。
最前面的执事瞪圆了眼:他看见自己十二岁那年,跟着族老堵在王琴家门口,往她头上砸烂菜叶;看见自己十七岁那年,把王琴晒的枣干全倒进粪坑;最清晰的画面里,他举着鞭子抽向缩在墙角的王琴,嘴里骂着"贱妇",而王琴怀里护着的,正是半块和供桌上一模一样的断梳。
"不...不是我..."执事的剑当啷落地,他踉跄后退,撞翻了香案,"我...我记起来了...那年雪夜,是我...是我把她推进冰窟窿的..."
"是你!"
"是你害了王嫂子!"
村民们的怒吼炸雷般响起。
张婶抄起烧火棍冲上去,李猎户攥着磨盘大的拳头,连最胆小的放牛娃都抄起了顶门杠。
执事瘫坐在地,嘴里只重复着"别过来",裤裆里慢慢洇出深色的水痕。
栾阳弯腰捡起那只撞他的陶碗残片。
碎片还带着温度,像是刚从记忆里捞出来的。
他把碎片藏进袖中,转身看向人群:"各位叔伯婶子,"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钉子般钉进每个人心里,"这祠堂里的,不是邪祟,是咱们的根。
往后谁再敢动云溪村一根草,这些老祖宗的眼睛,可都瞧着呢。"
半月后。
云溪村的祠堂前多了块青石板,上面刻着"守名约"三个大字。
每天黄昏,总有人搬着马扎坐在石板前,给孩子们讲"王嫂子背人看病""王嫂子教小媳妇做月子餐"的故事。
邻村的人背着米粮来投奔,说"听说你们这儿有灵",说"听说你们这儿的老祖宗会护着好人"。
深夜,栾阳独自坐在后山崖顶。
陶碗残片在他掌心发烫。
他引玄阴鼎之力注入,碎片突然发出幽光,在空中拼出幅画面:年轻的王琴坐在油灯下,银针穿过朱红符纸,线脚细密得像绣春宫。"儿啊,"虚影里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娘给你留条活路。"符纸展开的瞬间,栾阳的呼吸几乎停滞——上面画的,分明是玄阴鼎的雏形,连鼎身上的云纹都分毫不差。
山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栾阳却觉得眼眶发烫。
原来母亲早知道他是玄阴鼎体质,那些夜里缝补的时光,那些藏在地脉里的旧物,都是她用命给他铺的路。
他望着东南方的天际线,那里有他的家族,有楚雄辉、栾峰,有所有欺辱过母亲和妹妹的人。
"该回去了。"他低声说,指腹着符纸虚影,"收账的时候到了。"
识海突然泛起涟漪。
像是有人隔着层毛玻璃轻轻叩了叩,又很快消散。
栾阳皱了皱眉,指尖无意识地按在眉心——那是贾蓉残魂常待的位置。
他没多想,只当是玄阴鼎异动,却没看见,识海深处有缕朱红光芒闪过,像极了当年塔前陶封里的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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