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这名字，我背得起
小芸的手在灶膛前僵了片刻，火星子烫得指腹发疼，她却浑然未觉。
院外驿卒的话音被风雪揉碎，混着母亲询问的尾音撞进耳中时，田埂那头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石块滚过冻土，又像是某种活物在泥土里翻身。
栾阳正蹲在那座会动的土丘前。
他来时特意绕开了村口，靴底沾着半融的雪水，在结霜的田埂上洇出两串淡青的痕迹。
指尖抚过土丘边缘半露的银簪，金属凉意顺着指节爬进血脉，玄阴鼎在丹田处突然震颤，像被人轻轻拨了一记古弦。
"这是......"他喉结滚动，闭眼时眼前浮起鼎纹流转的光。
玄阴鼎底那道模糊的血字慢慢清晰，笔锋带着旧年的狠劲，正是母亲王琴的字迹："王琴·藏名于地"。
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栾阳猛地睁眼。
他想起七岁那年，母亲跪在祠堂前替他求洗髓丹，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想起十二岁冬夜，自己摸着黑去后山挖野薯，回头看见母亲站在破院门口，手里举着半块烤糊的饼，说"阳儿，娘给你留的"。
原来那些他以为被岁月磨淡的碎片，早被母亲用骨血刻进了地脉。
"原来您不是忍，是......"他声音发哑，指尖深深掐进土丘，冻土冰得他掌心发麻，"是要让我看清真相的全貌。"
当夜，老屋残垣的断墙下堆着半人高的柴火。
栾阳将母亲旧衣的碎布摊在青石板上，那是他从族里祠堂烧了一半的偏殿里抢出来的，布角还留着焦黑的痕迹。
他咬破掌心，血珠坠在布上，像滴进深潭的墨，顺着经纬纹路晕开。
"引念咒，起。"他低诵残卷里的古音，喉结随着每一个字滚动。
布帛突然泛起幽蓝的光，像是被风吹皱的水面，模糊的画面在光里浮起——
风雪漫过族门朱漆，王琴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袍，怀里抱着缩成一团的栾灵儿。
她膝盖压在青石板上，额头抵着门槛，声音带着哭腔："求各位叔伯，给孩子一口米汤。
灵儿烧了三天，再不吃东西......"
"王寡妇，你男人死得早，这栾家的米可不能随便发。"栾峰叼着烟杆从门里踱出来，鞋尖踢了踢王琴脚边的破碗，"再说了，你那宝贝儿子栾阳，废脉的身子，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画面里的王琴突然抬头，眼神像淬了冰的刀。
栾阳隔着光纹都能看见她眼底的血丝，可下一秒，那抹锋芒就被压了下去。
她低头把灵儿往怀里拢了拢，声音软得像团棉花："是，是我糊涂。
求叔伯看在我亡夫的份上......"
光纹突然扭曲，布帛"嗤"地一声烧了个洞。
栾阳猛得攥紧碎布，指缝里渗出的血滴在烧痕上，烫得他手背发红。
原来母亲不是软弱，她把每一次屈辱都刻进了大地的记忆里，像春蚕吐丝般把真相缠成茧，等他有朝一日破茧而出。
"娘......"他对着残垣轻声唤，风从断墙缺口灌进来，卷走了尾音。
次日清晨，浮名塔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
郡守站在塔下，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女帝与天下，都是我的掌中物》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手里的木匣用七重陶封裹着，最外层的陶片泛着陈旧的土黄，像块被岁月磨圆的老玉。
"你娘设的规矩，"郡守指尖抚过陶封上的刻痕，"七重陶封，需全村共守一人之名满三年方可启一重。
二十年了，没人能做到。"他抬眼时，看见栾阳正将玄阴鼎化成的玉佩按在塔基石缝里。
鼎纹泛着幽光，顺着石缝爬进地脉，像条活过来的蛇。
"我不求开匣。"栾阳站首身子，目光扫过塔身上斑驳的刻名，"我只想让这片土地知道——有人记得她。"
塔身突然震颤，第一重陶封"咔"地裂开道细缝。
青雾从缝里钻出来，像老人的叹息，绕着塔尖转了三圈，才缓缓散进云里。
郡守瞳孔微缩，他看见陶封裂缝里露出一点朱红，是王琴当年刻下的血印。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三日后，邻村的老妪牵着孙女来了。
她在塔前摆了碗清水，粗布袖口沾着灶灰："那年我摔断腿，是王嫂子背我去医馆的。"接着是猎户，他放下一对野雉翎："她帮我媳妇接生时，说'孩子的名字我记着，等他长大，我来讨杯喜酒'。"织妇捧来半匹蓝布，布角绣着歪歪扭扭的"琴"字；放牛娃把攥得温热的野山楂放在碗边，说"我偷过她晒的枣干，她没骂我，还给我装了一兜"。
第七日清晨，郡守数着塔前的献礼，手都在抖。
九百零三个竹牌、七十二碗清水、一百五十六双布鞋，还有用草绳串着的野果、用树枝刻的小人，在雪地里铺成条温暖的河。
"原来不是术法失效，"他望着塔身上逐渐清晰的朱红血印，"是人心醒了。"
姜阙是在黄昏来的。
他背着个青布包袱，发间的银簪没了，露出些微斑白的鬓角。
两人在塔下石凳对坐，风卷着银杏叶打在他们脚边，发出沙沙的响。
"你以为是你觉醒了鼎，"姜阙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叶，"其实是鼎等了你二十年。"他递过只竹筒，竹身刻着细密的云纹，"这是《无脚行者录》副卷，不传术，只录人名。"
栾阳接过竹筒，分量轻得惊人。
他拔开竹塞，里面没有纸卷，只有层薄灰，在夕阳下泛着淡金的光。
"历代记名者的骨灰，"姜阙站起身，衣角被风掀起一角，"他们不是英雄，只是不肯忘的人。"
他转身往秋林里走，身影渐渐被暮色吞没。
栾阳握着竹筒，能感觉到灰末透过竹壁贴着掌心，像无数双看不见的手，轻轻推着他往北看——极北的方向，有闷雷般的震动传来，像是大地在翻身。
"云溪村......"他喃喃念出妹妹暂居的地名，指尖无意识地着竹筒。
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他却觉得心里烧着团火，从玄阴鼎的位置开始，顺着血脉往西肢百骸窜。
该去接灵儿了。
他望着北方渐浓的暮色，雪地里的脚印被风扫得模糊，可心里的路却越走越清。
那些被母亲藏在地脉里的名字，那些被村民捧在手心的记忆，此刻都成了他脚下的灯，照着他往云溪村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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