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现在轮到我来藏东西了
小芸的竹篙"咔"地一声捅破草席时,木匣掉下来的动静惊得她踉跄半步。
那截腐朽的木角撞在青石板上,裂开道细缝,暗红漆皮簌簌往下掉,露出半枚"栾"字——和她太奶奶陪嫁箱子上的刻痕像极了。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木匣边缘的霉斑。
木头上还沾着草屑,混着陈年老木的苦香钻进鼻腔。"小芸!"院外又传来娘的喊,声音被秋风扯得发颤,"王奶奶说那箱子在灶房梁上,你爹当年修房时挪过!"
小芸没应。
她屏住呼吸,指甲抠进木匣缝隙。
朽木脆得像晒干的甘蔗皮,"吱呀"一声就开了。
匣底躺着卷布帛,边角焦黑,展开时发出细碎的裂响,露出密密麻麻的线阵——那些弯弯曲曲的纹路,竟和她梦里见过的重叠了。
那是每个月十五的夜,母亲总在油灯下缝补。
她缩在被窝里装睡,却见母亲对着块旧布比划,针脚跟着布上的线阵走。"娘在绣什么?"她问过一回,母亲的手猛地一抖,针尖扎进指腹,血珠滴在布上,晕开朵小红花。"没什么,"母亲用舌尖舔了舔伤口,"就是...怕忘了。"
此刻布帛上的线阵比记忆中更复杂,星位标记像撒在墨汁里的碎银,在秋阳下闪着幽光。
小芸的后颈泛起凉意——她确定,母亲缝补时对照的,就是这卷布帛。
"小丫头,看什么呢?"
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芸慌忙把布帛往怀里拢,转身见个穿青衫的老者站在院门口,灰白的发用根木簪随意绾着,肩上搭着个布囊,倒像是云游的先生。
"我...我捡到个旧物。"小芸攥紧布帛,指节发白。
老者却己走过来,目光扫过布帛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布帛上方半寸,微微发颤:"能...能让我看看么?"
小芸鬼使神差地递过去。
老者接过时,布帛在他掌心轻颤,像片将落未落的秋叶。
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发哑:"《无脚行者录》...地忆篇。"
"什么?"
"失传三百年的地忆篇。"老者抬头,眼角的皱纹里泛着水光,"记载如何以情念为引,将记忆封存于山川地貌。"他的手指划过线阵,"你娘...她常做噩梦么?"
小芸的呼吸一滞。
上个月母亲咳得厉害,半夜总从床上惊起,攥着她的手说:"小芸,娘又梦见雪地里有个女人,抱着个破碗喊'阿阳',声音哑得像刮砂纸..."
"她点头了。"老者轻声说,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对空气说话。
他把布帛小心卷好,"我姓姜,是个游学的。
这卷布帛,能借我看一夜么?"
当夜,小芸家的灶房亮了一宿灯。
她缩在灶台下打盹,迷迷糊糊听见算盘珠子响——姜先生不知从哪摸出把老算盘,噼啪拨着,布帛摊在灶台上,被油灯光映得发红。
天快亮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姜先生站在门槛上,晨雾漫过他的青衫下摆,眼里像是燃着两把小火:"我明白了。"他说,"当年栾阳的母亲王琴,不是单纯藏书。
她用玄阴鼎的余韵,以自身血泪设了'名忆之息'封印阵——所有真心铭记亡者的情念,都被收进了这片山川的记忆网里。"
小芸听不懂那些玄乎词,但她看见姜先生的手在抖,像那年冬夜母亲捧着她冻红的手哈气时那样抖。"栾阳的觉醒,不过是触发了母亲早年埋下的伏笔。"他说,"真正的起点,从来不是废少逆袭...是个母亲,在黑暗里不肯灭的那点执念。"
郡守是在晌午来的。
他骑的青驴拴在院外槐树上,蹄子不耐烦地踢着土块。"地忆篇?"他掀开布帛时,指尖在星位标记上停留片刻,"若此术流传,权贵怕是要抢着改记忆。"
"可记之在心,不在术。"姜先生说,"就算有术,若无人愿记,终究是废纸。"
郡守沉默了。
他望着院外,几个孩童正蹲在墙根,用树枝在地上画"王二牛冤"——和前月被将军要烧的那面墙,字迹像极了。"藏起来吧。"他突然说,"浮名塔最底层,七重陶封。"他掏出笔墨,在布帛背面写:"唯有整村自愿共守一人之名满三年,方可开一层。"
"现在没人能做到。"姜先生笑了,"但总有人会开始。"
三日后,姜先生要走了。
小芸送他到村口,见他怀里揣着个布包——是重新封好的木匣。"去哪?"她问。
"北边。"他说,"去看看当年的记娘坛。"
前夜,姜先生独自去了田头草棚。
那是最初发现"记娘坛"的地方,荒草齐膝,棚顶的茅草被风掀了大半。
他摸出发间银簪,在棚前土中插了三寸。"我不是栾阳,不是英雄。"他对着泥土说,"我只是个记得的人。"
当夜起了大风。
小芸被雷声惊醒,趴窗看见草棚方向有幽光浮动。
第二日她跑去看,银簪周围的土隆成个小鼎,圆滚滚的,像个蹲在地里的老瓮。
村民们渐渐发现,这土丘会动。
春分时往东边挪半尺,秋分时往西边退三寸,像在巡田。
他们不再叫它"神迹",春播时路过就弯腰说:"老人家,慢走。"
极北的消息是在腊月传到的。
冰原地震,冰窟塌了,露出个石室。
探险者进去时,西壁刻满名字,最里面有只破陶碗,碗底压着张皮纸,字是女人的娟秀小楷:"若你看到这里,请帮我告诉儿子:娘把他的名字,藏得很好。"
没人知道是谁写的,也没人考证。
他们拓下所有名字,放进最新一卷《百姓自述录》扉页。
空白处,只印着一行小字:"这一次,轮到我们来藏了。"
南境小村的冬夜格外冷。
小芸蹲在灶前添柴,火星子噼啪炸响。
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是送信的驿卒。
她听见娘在门口问:"什么事?"
"极北冰原的消息。"驿卒的声音裹着寒气,"说...说那里发现了刻满名字的石室。"
小芸的手顿了顿。
灶膛里的火星突然窜高,映得她脸上忽明忽暗。
她望着墙上挂的布帛——那是姜先生临走前留给她的拓本,线阵在火光里流转,像条活过来的河。
院外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小芸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记忆里母亲缝补时的针脚声,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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