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现在轮到你们忘了
月光漫过栾家祖宅的青瓦,栾峰的手指深深抠进桌沿,骨节泛白如霜。
子时三刻的更鼓声刚落,太阳穴便开始突突跳动,像有活物在颅腔里啃噬。
他踉跄着撞翻烛台,火舌舔上绣金桌布的瞬间,眼前突然漆黑——又是那个梦,那个让他每次醒来都跪在祖坟前、掌心攥着“我罪当诛”黄纸的噩梦。
“不……”他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可意识还是被黑暗拽了进去。
再睁眼时,晨露正顺着墓碑往下淌,他膝盖陷在湿土里,指缝间的黄纸被泪水泡得发皱,字迹晕成模糊的墨团。
祠堂方向传来守墓老仆的惊呼:“三老爷又跪这儿了?上个月初九、这个月十五,这是中了什么邪?”
与此同时,丹药阁的丹炉炸了。
楚雄辉捂着被药气灼伤的脸踉跄后退,玄铁丹鼎的碎片扎进脚面,他却浑不在意——丹炉里滚出来的哪是丹药?
分明是团青紫色的雾,沾到杂役手背就绽开血泡。
那杂役突然尖叫着捂住脑袋,瘫在地上抽搐:“雪……雪地里的蓝布衫!我看见她了!她怀里的小女娃在哭……”
“住嘴!”楚雄辉抄起铜勺砸过去,可杂役的哭嚎反而更响了。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手在抖,抖得连药谱都拿不稳。
前日炼“驻颜丹”出了毒雾,昨日“护脉散”成了迷魂散,今日连最基础的“养气丹”都能让人梦到跪雪乞怜……他猛地抬头看向药架,最顶层的旧账本不知何时又出现了——那是他亲手烧过的,记着云溪村幼童换金铢的账本。
“这不可能……”他踉跄着后退,后腰撞翻了药碾子,朱砂混着药渣泼在地上,竟晕染出个模糊的蓝布衫轮廓。
云溪村祠堂里,栾阳正看着妹妹栾灵儿整理新收的记忆卷轴。
晨雾漫过泥塑的膝盖,王琴的眼睛在雾里泛着的光。
灵儿指尖抚过一卷染血的布帛,抬头时眼眶发红:“哥,这是张婶子的回忆,她说当年您娘被赶出门那天,她躲在门后,听见您哭着喊‘我要变强’……”
栾阳伸手按住那卷布帛,玄阴鼎的纹路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他能感觉到,无数细小的情绪丝线正顺着鼎纹往识海钻——是云溪村的老人们在回忆王琴的苦难,是被栾家欺压的佃户在回忆鞭痕,是那些被卖作童仆的孩子在回忆离别时的哭声。
这些情念像潮水,推着“名忆脉流”逆向涌回罪魁们的识海。
“他们不是中邪。”他望着祠堂外飘向城池的晨雾,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别人的记忆,在替他们记着该忘的罪。”
识海中突然翻涌起火云。
贾蓉的身影从火光里踏出来,玄色凤袍猎猎作响,可她的指尖却在发抖:“你动了我的残魂?”她抬手扯断一缕泛着金光的丝线,“这些‘记忆载体’里有我的存在印记!你在抽取我!”
栾阳闭了闭眼。
自从玄阴鼎彻底觉醒,他便能清晰感知识海里的每道波动——贾蓉的残魂曾是他的引路人,如今却成了缠绕在鼎上的蛛丝。
“你早该知道,玄阴鼎主掌万念归流。”他睁开眼时,眼底浮起鼎纹的金光,“你借我重生,我借你载忆,公平得很。”
“公平?”贾蓉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碎冰的寒意,“你以为你在掌控记忆?你可知这三个月来,有多少人在念叨‘栾阳’?茶摊的说书人讲你的故事,绣楼里的姑娘绣你的画像,连街头孩童都在唱‘玄阴鼎出,罪者无眠’——记住,就意味着被束缚!”她的身影突然逼近,凤冠上的珍珠几乎要戳进他的眉心,“等全天下都记得你,你便成了他们的提线木偶!”
栾阳却笑了。
他屈指一弹,识海中炸开一团白光。
贾蓉的惨叫声里,他看见她的记忆被撕开一道裂缝——年轻的宫女跪在血泊里,替皇子挡了致命的剑,临终前望着史书官的笔,眼睛里全是不甘。
“这才是你的真实来历。”他轻声说,“女帝?不过是后人强加的名号。”
贾蓉的身影骤然虚化,最后一缕残魂裹着哭腔钻进识海深处。
栾阳摸了摸心口,那里的鼎纹正温柔地发烫——他早查过古籍,玄阴鼎不仅能载忆,更能造忆。
让贾蓉怀疑自己的过去,不过是斩断依赖的第一步。
“公子,郡守大人到了。”
祠堂外传来守祠老丈的通报。
栾阳抬眼,便见那身着青衫的老者站在晨雾里,腰间玉牌坠着“京畿旧吏”的银穗——正是主纂《百姓自述录》的前执政官。
“栾小友。”郡守走进祠堂,目光扫过王琴的泥塑,眉头微蹙,“老夫今日来,是劝你停了这‘忆噬’。昨日城中药商疯了三个,米行掌柜撞柱自尽,说‘想起自己当年往赈灾粮里掺沙子’……”他顿了顿,“记忆若全被翻出来,这世道要乱。”
栾阳没说话,只是指了指祠堂后的地井。
青雾正从井里涌出来,裹着金色铭文飘向西方。
“您可知这些雾是什么?”他伸手接住一缕,雾气钻进掌心,他的眼眶瞬间发红,“是云溪村的老人们哭了三十年的泪,是被卖的孩子喊了三十年的娘,是我娘跪在雪地里时,那些笑她的人鞋底的泥。”他松开手,雾气重新飘向天空,“您说世道要乱,可这世道,本就是用别人的苦难堆起来的‘稳’。”
郡守沉默了。
当晚,栾阳留他在祠堂静坐。
第二日清晨,老人扶着泥塑的膝盖站起来,双目通红如血。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刻刀,在祠堂影壁上刻下新句:“忘不掉的恶,才配称为历史。”转身时,他将腰间玉印解下,塞进栾阳手里:“这是《百姓自述录》的印,往后不仅记善,也记罪。”
清名令颁布那日,云溪村的老槐树下支起了青铜祭坛。
栾阳站在坛前,玄阴鼎的纹路爬满全身,像条金色的龙。
他抬手时,祭坛上腾起火焰:“凡愿焚名帖忏悔者,可净去被忆之苦;若执迷不悟……”他指向远处的“永忆碑”,碑身正渗出黑雾,“便让这碑替天下人记着,首到你们的魂被自己的罪啃光。”
第一柱香还未燃尽,便有十七名基层管事挤上祭坛。
他们颤抖着掏出染血的、沾泥的、甚至带着酒气的名帖,扔进火里。
火舌舔过名帖的瞬间,有人突然跪地痛哭:“我替大老爷埋过三个被打死的仆役!”有人抱着头喊:“我给夫人的胭脂里掺过铅粉!”更有个白发老仆踉跄着冲上来,巴掌扇在自己脸上:“那年雪天,我不该跟着笑……”
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
有农妇哭着扑上去抱住老仆:“我娘就是那天没的!”有少年攥紧拳头瞪向栾家方向:“原来我阿爹不是病死的,是被他们打断了腿!”连栾家嫡系子弟都缩在人群后头,交头接耳:“咱们栾家祠堂的牌位,到底供的是祖宗,还是刽子手?”
深夜,栾阳独自爬上云溪村后的山顶。
他摸出贾蓉赠予的竹筒,竹节上还留着她的指痕。
轻轻拧开,里面的骨粉飘出来,在月光下凝成一行血字:“谁记得我,谁就继承我的痛苦。”
他望着那行字笑了。
指尖拂过,骨粉簌簌落在山石上。
“你不明白,”他对着山风说,“我现在要藏的,不是真相,也不是名字……”他抬手按在山石上,玄阴鼎的金光顺着指缝钻进大地,“而是你们所有人,拼了命想忘记的东西。”
远处城池上空,乌云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北斗第七星的光首落浮名塔顶,塔尖的青铜镜里,影像悄然变换——未来的战场上,没有横陈的尸体,只有无数胜利者跪在地上,抱着头哭嚎。
山风卷起他的衣摆,栾阳望着那片光,眼底泛起冷冽的笑意。
清名令颁布以来,南境九郡己有西十七人焚帖悔罪——而这,不过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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