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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神走了,灯还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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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神走了,灯还亮着

冬至后的京畿街头还凝着霜,卖炊饼的老张头哈着白气掀开蒸笼,笼屉里的热气刚腾起半尺高,就被一阵穿堂风卷散了。

他踮脚往街角望了望——昨日那几个黑斗篷又出现了,这回足有七八个,分散在早市各个角落,帽檐下的嘴皮子动得飞快。

"听说了么?

前日那光不是天意。"离老张头最近的黑衣人压低声音,指尖轻轻敲了敲腰间的玄火纹玉佩,"守护者不愿归来,是嫌咱们不配被记。"

买菜的阿婆停住脚步,竹篮里的青菜叶上还沾着冰碴:"咋就不配了?

咱们天天去守碑亭......"

"守碑亭?"黑衣人嗤笑一声,袖口滑出半截泛黄的绢帛,"当年神在时,百姓跪香三昼夜;如今倒好,连灯油钱都要摊派。"他突然凑近阿婆,呼出的白雾里带着股霉味,"昨夜我家小子起夜,看见铜灯鬼影在房梁上飘,那灯芯是血做的——"

"哇!"

一声尖厉的啼哭从巷子里炸开。

卖糖葫芦的王二麻子拎着串红果跑过来:"我家妞妞方才说看见个绿眼睛的影子,举着盏破铜灯往墙根钻!"他额角的汗混着霜花往下淌,"这都第三家孩子夜啼了,昨儿西市张屠户家小子还说......"

早市的喧闹像被人掐了脖子,菜筐倒地的哐当声里,老张头突然想起前日街角那几道黑影。

他手底下的炊饼没捏紧,圆滚滚的面团"啪"地砸在案板上——那黑斗篷里露出的右耳缺角,和半年前官府通缉令上"玄火教余孽"的画像,像极了。

郡守府的青砖地被踩得咯吱响。

陈郡守捏着茶盏的手青筋凸起,案头摊着七份加急文书,每份都画着歪歪扭扭的"铜灯鬼影"。"封锁城门?"他扫了眼跪在下首的捕头,"京畿三十万百姓,封城三日,米价能涨三倍。"

"可再不管,流言要成灾了。"捕头抹了把冷汗,"方才东市有个老妇要烧守碑亭,说那碑是'招鬼石'。"

陈郡守的指节叩在案上,突然顿住。

他盯着案角那截铜灯残柄——是栾阳走前留给他的,灯身还沾着当年女帝残魂的焦痕。"等等。"他翻出袖中那封匿名密信,炭笔速写的铜灯倾斜着,灯油正滴入地缝里若隐若现的银丝。

"银丝......"他突然想起边陲小镇送来的手札,栾阳曾写过"天地为碑,人心为墨"。

陈郡守猛地站起,茶盏"当啷"摔在地上,"开记名堂!"他扯开官袍领口,声音震得房梁落灰,"准百姓自带名录入内诵读,每人限一盏灯油,要让万人声压过一人语!"

北境驿站的阁楼漏风,栾阳裹着老皮袄的肩背突然一震。

他袖中那枚铜钱颤得厉害,铜锈蹭得掌心发红——这是母亲王琴当年塞给他的,说"走投无路时,摸摸它就有底气"。

此刻铜钱烫得惊人,像有人在千里外拼命叩他的心门。

"碑文被改了。"他掀开窗纸,风雪卷着碎雪灌进来,"是玄火教的手法,用污血浸碑石,抹掉名字。"栾阳闭目坐首,玄阴鼎的残魂在识海翻涌,疼得他额角渗血。

他想起当年母亲被楚雄辉羞辱时,也是这样咬着牙挺首腰板;想起妹妹灵儿被楚鸿逼到井边时,哭着喊"哥,我不想被忘了"。

"土地记得。"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铜钱上。

窗外的雪突然转了方向,顺着屋檐的弧度凝成细流,在三座被篡改碑文的村庄外墙上蜿蜒。

晨光里,村民揉着眼睛出门,就见青石板墙上浮着暗红血字:"你忘了,但土地记得。"

最西边的赵家村,王婶抹着泪跪在墙前。

她丈夫赵青山三十年前死在归墟,名字被族老以"不祥"为由抹去。

此刻"赵青山"三个字在墙上发着暖光,她颤抖着摸上去,指尖沾了点血,却笑出了声:"青山,你闺女昨儿生了个大胖小子,小名就叫'记记'。"

边陲小镇的记名碑前,楚雄辉之子攥着佩刀的手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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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面被刮得坑坑洼洼,半面名字都没了,碑底刻着歪歪扭扭的字:"若皆可记,则无一人尊贵。"他认出那是王铁匠家的老妇,上个月他还送过她两斗米——因为她说儿子李阿牛的名字总登不上名录。

"阿婆!"他追到老妇的破屋前,门楣上挂着半块冰坨子,"您儿子的名字......"

"登不上的。"老妇背对着他,纺车吱呀转着,"我去了七回衙门,说阿牛是偷跑参军的逃兵。

可他走时跟我说,要去守北境的雪......"她突然转身,眼眶红得像要滴血,"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这碑不是金贵的,是个人就能砸!"

楚雄辉之子的喉结动了动。

他解下巡名使的官袍,撕下半截袍角,蘸着腰间的匕首血,在碑缝里一笔一划刻:"李阿牛,死于归墟丙寅年春祭。"血珠滴在碑石上,冻成小红玛瑙,"不是名录不公,是我们......"他的声音哑了,"在等更多人开口。"

老妇突然扑过来,布满老茧的手抚过"李阿牛"三个字。

她的眼泪砸在碑上,融了血,也融了冰:"我儿子,叫阿牛......"

栾阳是在深夜摸到山村学堂的。

窗纸透出暖黄的光,他听见稚嫩的童声念:"张秀,女,善绣并蒂莲;陈大狗,男,救过落井孩童......"

"先生,为啥要记这么多死人?"

老教师的咳嗽声混着炭盆的噼啪响:"这不是死人,是你奶奶她们拼命想留下来的声音。"他摸出个破碗,碗沿缺了块,"你们看这个,当年有个叫灵儿的姑娘,被坏人逼到井边,她最后喊的不是救命,是'我叫栾灵儿,我娘叫王琴'......"

栾阳靠在窗外的老槐树上,雪落了满头。

他摸出怀里的布包,轻轻打开——是半块真正的破碗碎片,边缘还沾着当年灵儿的血。

他蹲下身,把碎片塞进门槛下的缝隙里,指尖碰到门槛上的刻痕——是哪个孩子用小刀刻的"记"字,歪歪扭扭,却比任何碑文都深。

南方的轮值守碑亭起火时,正是月中。

巡名使提着水桶往火里冲,烟里传来焦糊味,却混着股奇异的清香。

等火扑灭,众人盯着烧焦的登记簿发愣——灰烬里浮着几十个名字,有拿树枝划的,有拿针挑的,还有个歪歪扭扭的,像是用指甲抠的。

"这是......"巡名使的手在抖,"张寡妇家的小儿子?

三年前夭折的那个?"

郡守赶到时,堂下正吵成一团。"必须重修防火碑库!"主薄拍着桌子,"圣录审查也该重启,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往上写......"

"慢着。"郡守捏着那封无署名信,信上只一句:"火能烧纸,烧不尽嘴。"他望着案头跳动的烛光,突然笑了,"去把各坊里正叫来。"他将信投入炭盆,灰烬飘起来,像星星落进人间,"往后每月十五,让百姓自己来念名字。

念一遍不够,就念十遍。"

雪停的时候,栾阳己经走到了南境。

他背着个旧布包,鞋上沾着半融化的雪水。

前面是条河,河对岸有片芦苇荡,隐约能听见孩童的嬉闹声。

他站在河边,望着自己的倒影——眼角有了细纹,右耳后有道淡疤,是当年女帝残魂留下的。

"叔叔!"

远处传来模糊的呼唤,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栾阳顿住脚步,转身望向芦苇荡的方向。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怀里半块破碗碎片,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他摸了摸袖中的铜钱,铜钱不再颤动,却像有颗心在里面跳,一下,两下,和着远处的嬉闹声。

他笑了笑,抬脚跨过河上的独木桥。

芦苇荡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有个小丫头的声音最亮:"叔叔——等等我!"

栾阳加快了脚步,布包里的渔网蹭着腿弯。

他知道,前面有片沙滩,沙滩上有块礁石,礁石边补渔网的人,该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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