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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风不来,树也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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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喜欢黑石榴的萧文莱”推荐阅读《女帝与天下,都是我的掌中物》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第83章 风不来,树也在动

马蹄声碾碎晨雾时,栾阳己行出三十里。

他勒住青骓,望着山坳里新搭起的竹棚——竹楣上悬着块褪色布幡,“错音斋”三字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口述史堂”的旧痕。

那是姜阙的讲堂。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系在老槐枝上。

竹棚里传来抽噎声,一个穿粗布衫的妇人正攥着块蓝布帕,指节发白:“我记不清他临终说的话,只记得他嘴唇动了七下……”她抬起脸,眼尾的泪痣被哭成了暗红小点,“七下,七下啊,我数了整整七年。”

姜阙坐在竹墩上,灰白的发辫垂在膝头。

他没像寻常人那样递帕子劝“节哀”,反而从竹篓里摸出七片青竹片,分给围坐的村民:“劳烦各位,各猜一句遗言。”

“许是‘照顾好娃’?”卖油的老张头先接了竹片,用炭笔歪歪扭扭写上。

“该是‘等我’。”织席的阿婆抹了把眼角,“当年我家那口子上战场,走前也这么说。”

“莫不是‘疼’?”蹲在最后排的小木匠突然开口,“我爹咽气时,疼得说不出话,就动嘴唇。”

七片竹片很快写满,姜阙起身将它们投进溪里。

溪水打着旋儿卷走竹片,水面却浮起细碎的回响——“照顾好娃”“等我”“疼”……七道声音叠在一起,像被揉皱的丝绢,却比任何一句完整的遗言都清晰。

妇人忽然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我不知他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在对我说话。”她捧起一捧溪水,指缝间漏下的水珠里,仿佛真有一句温热的话在流淌。

栾阳靠在槐树上,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昨夜在驿站,小新兵塞平安符时,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麦芒;记得郡守在账册上写“唯忠未录”时,朱笔尖凝了半天才落下。

此刻望着溪水里浮动的声影,他袖中那截鼎耳残片突然发烫——那是他从玄阴鼎上掰下的,本想用来镇压女帝残魂,此刻却像被什么力量牵引着,要往更深处去。

月上中天时,他潜入溪底。

潭水寒得刺骨,却裹着层若有若无的暖意——是村民们白天投进溪里的竹片,正在水下慢慢腐解,把那些错漏的、模糊的话,都融进了水草的脉络里。

他摸出残片,用玄阴真气轻轻一震,鼎耳上的纹路立刻泛起幽蓝微光。

潭底淤泥里,有无数细小的震动波荡开去,恰好契合着人心跳的节奏。

三日后,楚雄辉之子背着破布囊经过废村。

村口老槐树下,一个白发老人正把粗瓷碗往石桌上一磕:“这是给你娘留的饭,趁热吃。”可石桌对面空无一人。

“爷爷又犯病了。”扎着羊角辫的少女从柴房钻出来,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他得了倒忆症,越想记越忘,上个月还把打他的地痞认成救命恩人。”她蹲下来,把红薯塞进老人手里,“可他每天都给我娘留饭,哪怕他连我娘的名字都忘了。”

少年的脚步顿住了。

他望着老人用枯枝在地上画歪扭的圆圈——那是他从前给女儿画糖人的手势;望着少女把老人嘴角的饭粒轻轻擦掉——那是他娘从前给他擦脸的动作。

他忽然想起父亲临刑前,也是这样抖着手要摸他的头,却被刽子手一把推开。

“我记不清父亲的好。”他对着山后的荒冢轻声说,那里埋着三个被父亲误判死刑的人,“若我记错了你们的好,也算我还了一点债。”

当夜他宿在破庙,梦见父亲站在药炉前,手里的药碾子转得很慢很慢。

碾槽里没有药材,只有些细碎的墨屑,被碾成更细的灰。

他惊醒时,袖口果然沾了层薄灰,摸起来像被揉碎的旧书页,却没有半点药香。

栾阳到达江畔渔市时,正赶上“忆鱼”热销。

银鳞小鱼在木盆里扑腾,鱼贩扯着嗓子喊:“吃了这鱼能梦见故人!”他蹲下来,指尖刚触到水面,小鱼突然翻了肚皮——不是死了,是鱼腹对着他,露出里面缠成一团的极细银线。

那是玄阴鼎炼万物时逸出的残络,他再熟悉不过。

他不动声色买了一尾,在巷角剖开鱼腹。

银线在晨光里泛着幽光,像被揉乱的星子。

他没有收回,反而用匕首轻轻一挑,银线断成数截,随着他倒入江中的血水,顺流而下。

数日后,渔市传来惊呼:“鱼鳃下有星星!”孩童举着幼鱼欢呼,银蓝色的微光从鳃下透出来,像含着半粒碎月亮。

富户们立刻圈起池塘,高价收购“星鳃鱼”,开了“梦祭坊”,说是“代客求梦,一卦十金”。

栾阳乔装成渔夫混进去时,正看见坊主用竹篙拍打水面:“快生!多生些带光的!”他摸出怀里的陶珠——每颗都刻着真实的姓名,是从驿站“哑碑”上拓下来的。

深夜,他在孵化池底凿了个小孔,又往江里撒了把碎陶片。

野生鱼群顺着水流游进来,和圈养的鱼群挤在一起,搅得池水翻涌。

半月后,梦祭坊的鱼鳃光全灭了。

坊主气得砸了池坝,却见水流顺着陶片的轨迹,在泥地上冲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线——那是当年被屠村庄的迁徙路线,每道拐折处,都埋着村民们用骨片刻的姓名。

姜阙收到鱼鳞信时,正是“错音斋”最热闹的夜。

竹棚里点着松明火把,照得鱼鳞背面的小字“有些错,比对更接近真相”忽明忽暗。

他把鱼鳞嵌在门楣上,忽然听见角落里传来结巴:“我……我……我娘不叫李氏,她……她叫春天!”

说话的是那个口吃少年。

他涨红了脸,手指死死攥着衣角,可每个字都像破土的新芽,脆生生的:“她……她生我的时候,院儿里的桃花开了,爹说……就叫春天。”

竹棚里先是静得能听见溪水声,接着爆发出最热烈的掌声。

阿婆抹着泪鼓掌,老张头拍得竹椅咚咚响,小木匠把刻坏的木梳抛向空中——那上面歪歪扭扭刻着“春天”二字。

栾阳站在山岗上,望着江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

那些光不是来自鱼鳃,是渔民们举着木牌,上面写着亡者的名字;是孩童举着陶片,上面刻着记错的遗言;是老人们举着粗瓷碗,里面盛着给故人留的饭。

“你们己经学会自己照亮彼此了。”他解下最后一件外衣,裹着怀里的破碗碎片,轻轻投入江心。

碎片沉下去时,搅碎了一片月光,却惊起一串水泡——每个水泡里,都浮着半句没说完的话。

这夜,京畿快马穿过三十里藤林。

郡守的玉牌在月光下泛着暖光,他怀里的密折上,用朱笔圈着各地快报:“废村老卒能背全营名单”“渔市幼鱼鳃含星”“山谷错音斋少年开口”……

马蹄声惊起宿鸟,掠过城墙时,守城兵丁忽然发现,月宫里的桂树影子,正往城墙上投下一行若有若无的字——像被风写的,像被水写的,像被无数记不清却不肯忘的人,用心跳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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