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风没说,但我知道你在哭
春分夜的风裹着潮气钻进衣领,楚雄辉跪在泥坛中央,腕间割开的伤口还在渗血。
他盯着面前半人高的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灰雾,像被什么东西隔着层毛玻璃。
"三载寿元换一次,三载换一次......"他喃喃数着,指尖掐进掌心,指甲缝里还嵌着之前挣扎时抠下的泥块。
执法队那两个架他的小子早被他用丹药阁长老的令牌支走了,此刻坛外只有三盏引魂灯在风里摇晃,火苗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镜面上投出个扭曲的轮廓。
血滴"啪嗒"砸进镜沿的凹槽,镜面突然泛起涟漪。
楚雄辉猛地抬头,喉结滚动两下,嘴角扯出个歪斜的笑。
他等这个时刻等了整整七日——自那日在青棠镇外听见柳哨声,看见云层里那双眼睛,他就知道必须用《摄魂铜镜》。
这是宗门禁术,需以修士精血为引,勾取天地间游离的"名忆之息",也就是凡人念诵时散出的气。
可他不在乎折寿,只要能抓住那邪修的痕迹,证明自己没疯。
镜中雾气开始翻涌。
楚雄辉往前爬了半步,膝盖压在碎瓷片上也不觉得疼。
他看见模糊的人影在镜里晃,听见细碎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是老妇在喊"阿福,回来吃饭",是幼童追着纸鸢叫"哥哥等等我",是庄稼汉蹲在田埂上对着土堆说"娃他娘,今年麦长得好"。
"不是这些!"他吼起来,溅出的血珠在镜面上绽开小红花,"我要的是那个废脉的,那个总用眼睛剜我的——"
话音未落,镜面突然剧烈震颤。
楚雄辉踉跄着扶住镜架,指甲在青铜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看见那些重叠的画面开始旋转,老妇的声音、幼童的声音、庄稼汉的声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成一团,最后"轰"地散开。
西野忽然响起柳哨声。
不是一支,是成百上千支。
风穿过柳笛的孔洞,发出清冽的哨音,从东边的树林、南边的河湾、北边的山坳里涌来。
楚雄辉浑身的血都凉了,他看见云层里有阴影在聚集,很慢很慢,像有人在天上用墨汁画眼睛。
那眼睛没有瞳孔,却让他想起二十年前的冬夜。
当时他踹开栾家偏院的门,看见那个跪在母亲床前的小崽子,明明被他废了经脉疼得发抖,却偏要抬起头,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他——不是恨,是把他的模样刻进骨头里的凝视。
"你不是要救他们吗?"楚雄辉嘶声喊,喉咙像被火燎过,"出来!
你不是最会装圣人吗?
出来啊——"
云影凝成的眼睛缓缓垂下眼睫。
柳哨声忽然拔高,又缓缓低下去,像一声叹息。
镜面"咔"地裂开道细纹,雾气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他自己扭曲的脸倒映其中。
楚雄辉瘫坐在泥里,腕上的血还在流,滴在地上洇开暗红的花。
他忽然笑了,笑得肩膀首颤,指节抠进泥里,指甲缝里渗出的血和泥水混在一起。
"原来......"他对着空荡的西野说,声音轻得像片被风吹散的纸,"原来不是你缠着我,是我缠着你。"
地脉深处,栾阳的意识轻轻一颤。
他此刻像片浮在水流里的叶子,顺着地下水脉缓缓漂动。
方才楚雄辉的嘶吼像颗小石子投入深潭,在他识海残痕里荡起涟漪,但他没有停留——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变轻,像春雪融成的水汽,随时会散进风里。
"南方村落。"他默念这个词,是姜阙在童谣里提过的,说那里的孩子总在墙根画没名字的叔叔。
意识顺着地络延伸,他看见五岁的小丫头踮着脚,用炭笔在土墙上歪歪扭扭画着:圆脑袋,尖下巴,旁边还画了只歪脖子的鸟——和当年灵儿趴在他膝头学写字时的模样,连握笔的姿势都像。
"啪。"他胸口忽然一热,像被谁轻轻抱了一下。
是那丫头画到"叔叔"的嘴角时,炭笔顿了顿,多描了两笔。
他想笑,可意识太轻,连笑的力气都没有。
他轻轻推了推身边的地络,让一股地热顺着水脉往上涌——村口那口枯了三年的老井,井底青苔突然泛出绿意,水珠"滴答滴答"落进井里,在水面上晕开小漩涡。
青苔慢慢爬满井壁,组成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别怕了。"
"阿姐快看!
井里长字啦!"小丫头举着炭笔跑过来,扎着的羊角辫一翘一翘。
姜阙是在晌午时分赶来的,他踩着青石板路,远远就听见孩子们的笑声。
井边围了七八个小崽子,踮着脚扒着井沿,手指点着青苔字念:"别——怕——了——"
"神仙写的!"有个穿开裆裤的小子喊,口水滴在青石板上。
姜阙蹲下身,伸手掬了把井水。
水是温的,像有人在井底下生了堆小火。
他掌心刚碰到水,忽然一热,仿佛有双很轻很轻的手,隔着二十年的岁月,和他交握。
"他不回来,也不走。"他摸出怀里的竹笔,蘸着井水在井沿写,墨迹顺着水流蜿蜒,"他活在你们开口的时候。"
当晚,村头老槐树下飘起童谣声。
姜阙带着孩子们唱新编的调子:"风不来,我不喊,可我念你一遍遍。"歌声飘出村口,飘过河滩,飘上山顶。
凡屋檐下挂着听娘藤的,窗台上种着念叔草的,灶膛里烧着写"阿娘"布条的人家,都觉得屋里暖了些,像是有谁推门进来,带起股熟悉的风。
荒原驿站的旧址被雪埋了大半。
栾阳的意识飘到这里时,看见墙角的冻土裂开条缝,一株念叔草正缓缓钻出来。
叶片是锯齿状的,风一吹就轻轻颤,像在哭。
他停住了,这里曾是他最后一次歇脚的地方——那夜他裹着破毯子,蹲在坍塌的灶台边,看母亲留下的铁盒里还剩半块锅巴。
"针脚。"他想起母亲缝补衣裳时的模样,油灯下,她的手指捏着针,走线时手腕轻轻转,针脚细密得像条小蛇。
意识凝聚成极淡的影子,他抬手在雪地上划——不是为了引水流,是复刻母亲当年的针脚轨迹。
第二日清晨,拾柴的王阿婆看见雪地上的纹路,蹲下来仔细看。"这针脚......"她嘟囔着,从怀里摸出块蓝布,照着雪纹绣起来。
夜里,隔壁刚生孩子的李娘子做了个梦,梦见个穿粗布衣裳的阿婆坐在床头,手里捏着针,边缝襁褓边说:"这孩子命硬,好养。"
她醒来时,襁褓边缘真的多了圈细密针脚,线头系着半截红绳。
楚雄辉是在第七天出发往北境的。
他烧了《摄魂铜镜》的残卷,只揣着半本古籍,说是要找破解"民念成势"的法子。
可走到冰谷时,暴风雪突然来了。
他缩在岩缝里,冻得牙齿打战,恍惚看见个黑袍身影从风雪里走过来,手里捧着个粗瓷碗。
"破碗妈妈回家了。"他听见有人说,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粗瓷碗里的灰烬飘起来,在半空散成字。
楚雄辉猛地睁眼,岩缝外只有雪粒子打在石头上的声响。
他想站起来,却发现手腕上缠着根红线——是当年他扯栾灵儿衣襟时扯断的那根,断口还毛毛的。
风雪忽然停了。
他抬起头,看见远处山梁上有团阴影,像双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隐进云里。
"原来......"他对着空气说,声音被风卷走,"我不是在抓你,是你一首在放我。"
与此同时,京都某处深宅里,郡守的书案上堆着一摞《百姓自述录》。
最新的那本里夹着张纸条,是手下密探写的:"青棠镇、南方村、荒原驿站,多地出现'神仙显迹'传闻,皆与故栾阳有关。"郡守刚要提笔批注,窗外忽有鸽哨响起。
他抬头,看见一只灰鸽停在檐角,爪间系着的信筒闪着冷光——是朝廷御史台的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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