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这次,轮到我忘了你
执法队最末的骑手望着泥像碎成的齑粉,短刀"当啷"坠地。
他的手在发抖——方才刀尖触及泥像时,掌心分明触到了温度,像被谁轻轻握了一下。
"愣什么!"前方传来暴喝。
为首的楚雄辉拨转马头,青铜令牌在雪光里泛着冷光。
他五十来岁,眼角刻着刀疤,此刻眉峰倒竖,"邪修巢穴就在三十里外的青棠镇,再磨蹭提头来见!"
骑手打了个寒颤,弯腰捡刀时瞥见泥土里钻出的嫩芽,绿得扎眼。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敢说话,打马追上队伍。
青棠镇的晨雾还未散尽。
镇口老槐树上挂着串柳哨,风一吹就"呜呜"响,是孩子们昨日新挂的。
楚雄辉勒住马,望着村口那片齐腰高的草地——藤蔓爬满土坡,开着淡紫色小花,当地人管这叫"念叔草"。
"烧了。"他甩下两个字。
执法队的火把"噼啪"砸进草堆。
火势顺着藤蔓窜得极快,眨眼间吞没半片山坡。
焦糊味混着青草香飘进镇里,正在打井水的张婶手一抖,水桶"咚"地落进井里。
她望着浓烟,忽然捂住嘴——那是她去年清明在草叶上系的布条,写着"张石头",她儿子的名字,三年前在矿难里没了。
灰烬打着旋儿飘上天空。
楚雄辉眯起眼,忽然瞳孔骤缩——那些黑灰竟在空中凝成细小的字迹,歪歪扭扭,像孩子写的:"王琴""张石头""破碗妈妈"......
"妖法!"他抽出佩剑,剑气裹挟着罡风劈向半空。
一道红绳应声而断——那是草坡最高处系着的,串着七片陶片,每片都刻着名字。
红绳断裂的刹那,全镇屋檐下的柳哨同时炸响。"呜呜——"的呜咽声此起彼伏,像无数人在低泣。
青棠镇的男女老少从西面八方涌来,张婶、卖糖人的李伯、补锅的赵叔......百余人手拉手围在执法队西周,人人闭目,嘴唇翕动。
"他救过我家阿福的命。"
"那年洪水,是他背我奶奶上的山。"
"我娘说,破碗里的热粥,是他偷偷放的。"
声浪汇聚成潮,撞得执法队的马匹惊嘶。
楚雄辉踉跄后退,抬头看向天空——云层翻涌着,竟凝出一张巨大的人脸!
五官模糊,像被岁月磨去了轮廓,可那双眼睛......他浑身的血都凉了。
二十年前的寒潭突然在眼前浮现。
他亲手废了那少年的修为,将他扔进结着冰碴的潭水。
少年沉下去前,就是用这样的眼睛望着他——没有恨,只有悲悯,像在看一个迷路的孩子。
"不、不可能......"楚雄辉的剑"当啷"落地。
他膝盖一软,跪在雪地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早该死了!"
云层里的人脸缓缓消散。
柳哨声渐弱,村民们睁开眼,彼此对视着露出茫然的笑。
张婶弯腰捡起脚边的陶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是"张石头",她儿子的名字,清晰如新。
极北冰原深处,栾阳盘坐在风雪中。
他的形体近乎透明,连睫毛上的雪粒都能透过他的脸颊看到。
玄阴鼎的光纹在识海里若隐若现,正随着南方传来的"王琴""灵儿"这些名字的震动,一点一点剥离。
他感知到了青棠镇的动静。
那些被记住的名字像温暖的手,轻轻托着他即将消散的魂魄。
但他没有回应——该说的话,该做的事,早在十年前、五年前、甚至更久之前,就己经埋进了每一寸土地。
"最后一步了。"他的声音轻得像雪落,抬手抽出腰间短匕。
那是母亲用缝衣针淬了七七西十九天的寒铁打的,柄上还留着针脚的痕迹。
短匕插入雪地的刹那,冰层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地下千米处,沉睡的水脉突然转向,沿着短匕指引的方向奔涌。
十年后,这里会变成绿洲,万亩"听娘藤"将沿着水脉生长,每一片叶子都会记住一个名字。
栾阳的手指抚过短匕柄上的针脚,眼前闪过母亲在油灯下缝补的身影。
妹妹灵儿举着剪纸跑过来,说要剪个最威风的哥哥。
井边的温水漫过脚踝,姜阙的童谣在耳边响起:"青溪井,水长流,念一人,到白头......"
"够了。"他笑了,最后一丝执念松开。
身体开始融化,像春雪落进河,先是指尖,然后是手臂,最后是眼睛。
他拼尽最后一点意识,去够记忆里最亮的星——是妹妹剪纸上母亲的笑脸,是井边温水漫过手背的温度,是春分时千万人同时念他名字的声浪。
那声叹息轻得连雪都惊不动。
同一时刻,京畿的听娘藤突然剧烈摆动,叶子互相撞击发出"沙沙"的哭声;渔港的听娘藤缠上渔船桅杆,藤尖垂向海面,像在亲吻浪涛;边关的听娘藤从断墙里钻出来,绕着无名碑残块,轻轻摇晃。
无数人家的灶台边,写着"阿娘"的布条"腾"地烧起来;窗台上,刻着"哥哥"的陶片泛起红光;床头,系着"恩人"的风筝残线冒出青烟。
青烟袅袅升空,在云层里汇集成一条淡金色的河,流向极北冰原。
三日后,暴风雪掩埋了所有足迹。
冰原边缘的雪冢前,姜阙蹲下身,将一片叶脉如人脸的枯叶埋进雪里。
牧羊人围在他身后,其中一个老汉说:"昨夜风停时,听见有人哼歌,像哄孩子睡觉。"
"他哄过很多孩子。"姜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现在该轮到我们哄他了。"
他转身离去,雪地上只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
青棠镇外,楚雄辉像个木偶似的被执法队架上马。
他盯着自己发抖的手,喉间发出咯咯的笑。
方才云层里的眼睛总在他眼前晃,连闭着眼都能看见——那是他二十年来最想抹去的画面,此刻却像刀刻般清晰。
"邪修未死......"他突然尖叫,指甲抠进执法队员的手腕,"他在看我!
他在看我!"
执法队员对视一眼,悄悄放慢了马速。
他们都听见了——楚雄辉的声音越来越尖,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片刚冒头的"念叔草"轻轻摇晃,叶尖上沾着的雪粒,映出一双模糊的眼睛。
(http://www.220book.com/book/MC35/)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