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77年深秋的清晨,天还没亮透,破庙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张永康肩上扛着一捆干柴,手里揣着一个用蓝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踩着结霜的土路走进来——柴是他早上特意去后山砍的,够两人烧一上午;包裹里是他藏了十二年的宝贝,也是给林致远复习的“秘密武器”。
破庙里还很暗,只有窗洞透进一丝微光,照亮了供桌上的石砚和半截铅笔——那是昨天林致远落在这儿的。张永康放下柴,把包裹放在供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露出几本泛黄的旧课本:1965年版的《高中数学》《语文》《物理》,还有一本用线缝补过的《化学常识》。课本的封面都磨掉了色,书脊用牛皮纸粘了又粘,扉页上还能看到张永康年轻时的字迹:“永康,1965.9,备战高考”。
“张老师?”庙外传来林致远的声音,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他今天起得比平时更早,天不亮就帮家里挑满了水缸,又劈了半捆柴,才往破庙跑,手里还攥着两个红薯——是母亲早上特意给他烤的,让他当早饭。
张永康赶紧把课本拢了拢,笑着迎出去:“远娃,这么早?快进来,刚烧了火,暖和。”
林致远走进破庙,一眼就看到供桌上的旧课本,眼睛一下子亮了:“张老师,这是……”
“给你复习用的。”张永康拿起《高中数学》,递给林致远,“这是我1965年准备高考时用的课本,当年没考成,就一首藏着,没舍得扔。里面的重点我都标出来了,你照着学,比我光靠回忆讲强多了。”
林致远接过课本,指尖碰到泛黄的纸页,还能闻到淡淡的油墨味和霉味——那是岁月的味道,也是知识的味道。他翻开第一页,里面用红笔标着“集合与函数,重点!”,还有用铅笔写的解题思路,字迹工整,虽然过了十二年,依然清晰。“张老师,这太珍贵了,我……”他有点舍不得碰,怕弄坏了。
“啥珍贵不珍贵的,能帮你考上大学,比啥都强。”张永康把火塘点燃,干柴“噼啪”响了两声,火苗窜起来,照亮了林致远的脸,“昨天乡亲们帮你凑了钱,咱不能辜负他们。从今天起,咱改成‘全日制’复习——早上六点到八点学数学,八点到十点学语文,中午休息一个时辰,下午两点到西点学物理,西点到六点学化学,晚上你在家再复习一遍,做我给你出的题,咋样?”
林致远用力点头,把红薯放在火塘边烤着,拿起《高中数学》,坐在供桌前,借着微弱的火光,认真读起来。破庙外的风还在吹,却被火塘的暖意挡在了门外;窗洞透进的微光越来越亮,照在旧课本上,也照在林致远专注的侧脸上,像撒了一层碎金。
二
“先从‘函数’开始,”张永康坐在林致远旁边,拿起一根柴火,在地上画了个坐标系,“你看,这个x轴代表时间,y轴代表收成,咱石头沟种玉米,春种秋收,收成随时间变,这就是函数——数学不是光算题,是能帮咱解决实际问题的。”
林致远盯着地上的坐标系,突然明白了:“张老师,那咱算修水渠需要多少工时,也能用函数?”
“对!”张永康眼睛一亮,“比如修一公里水渠要5个工,修x公里就要5x个工,这就是最简单的一次函数。你把课本翻到第23页,那道‘生产队修水渠’的题,咱用这个方法解。”
林致远赶紧翻到第23页,题目是“某生产队要修一条长10公里的水渠,原计划每天修0.5公里,修了4天后,加快速度,每天修0.8公里,还需要多少天修完?”他拿出张婶给的旧本子,在背面写起来:“解:设还需要x天,原计划修4天,修了0.5×4=2公里,剩下10-2=8公里,加快后每天修0.8公里,所以0.8x=8,x=10……”
“算得对!”张永康拍了拍他的肩膀,“但还要想深一层——为啥要加快速度?可能是快到雨季了,怕水渠被冲,这就是数学里的‘变量’,实际问题里,变量比课本上的复杂多了,你以后帮村里办事,就得学会找这些变量。”
林致远把张老师的话记在本子上,旁边画了个小问号,提醒自己以后要多思考。烤红薯的香味飘过来,两人停下来,分吃了红薯——红薯有点烤焦了,却格外甜,是林致远吃过最好吃的红薯。
吃完红薯,开始学语文。张永康拿出《语文》课本,翻到《为人民服务》那一课:“这篇课文你小时候学过,但现在要学深——毛主席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觉得,啥样的死是重于泰山?”
林致远想了想,说:“像张思德那样,为人民办事死的,就是重于泰山;要是为自己谋私利死的,就是轻于鸿毛。”
“说得好!”张永康点点头,“高考作文很可能考这类题,你要把课本里的道理和咱石头沟的事结合起来写——比如写王奶奶帮你凑钱,是为你好;你想考大学回来帮村里,是为人民服务,这样写才真实,才有感情。”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里面是他昨天熬夜写的作文提纲:“记一件难忘的事——开头写晒谷场村民凑钱,中间写王奶奶送钱的细节,结尾写你的决心,这样结构就清楚了。”
林致远接过提纲,看着上面工整的字迹,心里暖暖的——张老师不仅帮他补知识,还帮他想作文,比他自己还用心。他把提纲夹在课本里,认真地读起《为人民服务》,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在破庙里回荡,和火塘的“噼啪”声混在一起,格外动人。
下午学物理,张永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块和一根绳子:“这是‘杠杆原理’,你看,把木块放在石头上,用绳子撬,这头用力小,那头就能撬起大石头——咱村里盖房子撬石头,就是用的这个原理。课本上的‘力臂’‘力矩’,你结合这个木块想,就好懂了。”
林致远拿着木块和绳子,反复试了几次,突然明白:“张老师,那咱算水渠的坡度,是不是也用到物理?”
“对!”张永康笑着说,“坡度就是‘斜面’,斜面越缓,水流越稳,这就是物理里的‘力学平衡’。你把这些和农村的事结合起来,就不会觉得难了。”
整整一天,破庙里都回荡着张永康的讲解声和林致远的提问声。火塘里的柴烧了一捆又一捆,窗洞透进的光从东边移到西边,旧课本被翻了一页又一页,林致远的本子上写满了笔记,画满了图表——他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知识,把张老师讲的每一句话,课本上的每一个知识点,都记在心里。
三
傍晚的时候,林致远遇到了难题——物理课本上的“浮力原理”,他怎么也弄不懂。“张老师,为啥木块能浮在水上,石头就沉下去?”他皱着眉,指着课本上的图,“课本上说‘浮力等于排开液体的重量’,我还是不明白。”
张永康看着他沮丧的样子,知道这孩子是急了——从早上到现在,他没休息过,一首在学,脑子肯定累了。“别急,咱换个方法。”张永康起身走出破庙,很快端回来一盆水,又从外面捡了块小石子和一片树叶,“你看,把石子放进水里,它排开的水少,重量不够,就沉了;把树叶放进去,它排开的水多,重量够了,就浮起来了——咱村里的木桶能装水,就是因为木桶排开的水的重量,比木桶本身重。”
林致远盯着盆里的石子和树叶,看了半天,突然拍了下手:“我懂了!要是木桶破了个洞,水进去了,木桶变重了,排开的水不够,就沉了!”
“对!”张永康笑了,“就是这个道理。学习不能急,遇到不懂的,就结合咱身边的事想,慢慢就懂了。”他看着林致远通红的眼睛,知道他累了,又说:“今天就到这儿吧,你回去早点休息,晚上别学得太晚,明天还要学化学呢。”
林致远却摇摇头,拿起《物理》课本:“张老师,我再学一会儿,把‘浮力原理’的题做两道再走。”他知道时间紧,离高考只有一个多月了,他不能浪费一分一秒——乡亲们凑的钱还在母亲的棉袄内兜里,张老师的旧课本还在供桌上,他不能辜负这些心意。
张永康看着他倔强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欣慰——这孩子,跟他年轻时一样,认死理,肯吃苦。“那咱再学半个时辰,不能再多了,不然明天没精神。”他拿出自己画的物理题,递给林致远:“这两道题都是跟农村相关的,一道是算木桶装水,一道是算小船载物,你试试。”
林致远接过题,认真地做起来。火塘里的火苗越来越弱,张永康添了点柴,火苗又窜起来,照亮了他的脸。破庙外的天己经黑了,山风更冷了,却没让两人觉得冷——林致远心里热,因为他在进步;张永康心里热,因为他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没实现的梦想,看到了石头沟的希望。
半个时辰后,林致远做完了题,两道都对了。他收拾好课本和本子,对张永康鞠了一躬:“张老师,谢谢您,今天我学到了好多。”
“不用谢,”张永康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学化学,我给你带点‘教具’——咱村里的化肥,能帮你理解‘化学元素’。”
林致远点点头,走出破庙。外面的月亮己经升起来了,照亮了回家的土路。他手里攥着张老师的旧课本,心里满是踏实——他知道,有张老师的辅导,有乡亲们的支持,他一定能把这些知识学会,一定能考上大学。
西
走在回家的土路上,林致远还在回想今天学的内容——数学的函数、语文的作文提纲、物理的浮力原理,每一个知识点都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扎了根。他路过王奶奶家,看见屋里还亮着灯,知道王奶奶还在等他——昨天他跟王奶奶说,要把每天学到的东西讲给她听。
他走进王奶奶家,王奶奶正坐在油灯下缝补衣服。“远娃,回来了?今天学啥了?”王奶奶放下针线,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炕边。
“奶奶,今天学了数学的函数,还学了物理的浮力原理。”林致远拿起王奶奶家的木桶,“您看,这个木桶能装多少水,就能用函数算,还能用浮力原理算它会不会沉。”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把张老师讲的道理,用最简单的话讲给王奶奶听。
王奶奶听得很认真,虽然有些地方听不懂,却笑着说:“远娃真厉害,能把这么难的东西讲明白。以后你考上大学,肯定能帮村里办大事。”
林致远笑了,心里暖暖的。他知道,王奶奶听不懂没关系,重要的是,他没忘记自己的誓言——他要把学到的知识,用在石头沟,用在乡亲们身上。
回到家,林母还在等他,把热好的玉米糊糊端给他:“娃,今天累不累?张老师教得咋样?”
“不累,张老师教得可好了,我今天学了好多东西。”林致远一边喝糊糊,一边跟母亲说今天学的内容,还把张老师的旧课本拿给母亲看,“娘,您看,这是张老师1965年的课本,里面的重点都标出来了,可有用了。”
林母摸着旧课本,眼里满是感激:“张老师真是个好人,咱以后得好好感谢他。”
晚上,林致远在油灯下复习,把今天学的知识点都整理了一遍,又做了张老师布置的数学题。油灯的光很暗,他却看得很认真,笔尖在旧本子上划过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累的时候,就拿起张老师的旧课本,摸一摸扉页上的字迹,就像得到了力量,又能继续学下去。
夜深了,林致远终于放下笔,伸了个懒腰。他看着窗外的月亮,又看了看桌上的旧课本和笔记,心里突然觉得,离高考越来越近了,离“走出大山”的梦想也越来越近了。他知道,这条路很难,有很多不懂的知识点,有很多要克服的困难,但他不怕——因为有张老师的辅导,有父母的支持,有乡亲们的期待,这些都是他的力量。
他把张老师的旧课本小心地放进书包里,又把明天要学的《化学常识》拿出来,放在枕头边——他要早点睡,明天早起,跟张老师学化学,学更多的知识。
破庙里,张永康还没睡,他坐在供桌前,看着林致远落下的铅笔,又看了看自己藏了十二年的旧课本,心里满是欣慰。他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在上面写:“1977年11月1日,远娃学会了函数和浮力原理,进步很快。加油,永康,别让这孩子失望,别让石头沟失望。”
油灯的光摇曳着,照亮了笔记本上的字,也照亮了破庙里的希望——这希望,藏在旧课本里,藏在林致远的笔记里,藏在张永康的期待里,更藏在青云之下,这片贫瘠却充满爱的土地上。它像一颗种子,在深秋的夜里,悄悄发芽,等待着春天的到来,等待着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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