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78年2月12日,正月初六,残雪还没从莽山县公社的砖瓦房顶上化尽,檐角垂着的冰棱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公社门口的空地上,几个农民正围着石碾子闲聊,话题离不开刚过去的春节——谁家杀了年猪,谁家的娃娶了媳妇,谁家的自留地种了新菜种,都是山里人最实在的日常。
公社文书老周蹲在台阶上,就着阳光翻看年前的报表,笔尖时不时在纸上划个圈,嘴里念念有词:“王家村的工分统计还差两户,李家坳的粮种发放得催一催……”他刚想喊通讯员去跑趟腿,就听见远处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不同于往常的急促。
“是邮局的小陈!”有人喊了一声。大家抬头望去,只见邮递员陈建军骑着绿色的永久牌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额头上冒着汗,即使隔着几十米,也能看出他骑车的力道比平时大了不少——平时他送信总是慢悠悠的,遇到熟人还会停下来唠两句,今天却像有急事,自行车轮碾过残雪,溅起细小的雪沫。
陈建军在公社门口猛地刹车,自行车“吱呀”一声停住,他顾不上擦汗,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信封是牛皮纸的,右上角印着个红色的圆形印章,上面的字虽然小,却能看清是“云川省高等学校招生委员会”。他举着信封,朝着公社办公室的方向喊:“周文书!周文书!有重要邮件,石头沟林致远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这一声喊,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里,瞬间打破了公社门口的宁静。围着石碾子的农民们都停了话头,齐刷刷地看向陈建军手里的信封;老周手里的报表“啪”地掉在地上,他赶紧捡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声音都有点抖:“你说啥?录取通知书?林致远的?”
二
陈建军把信封递给老周,指尖还带着信封的温度——这是他早上从县邮局取的,特意揣在怀里暖着,怕冻坏了。“千真万确!”他指着信封上的字,“你看,‘云川省师范学院’,录取专用章,还有‘林致远’的名字,地址是石头沟村,错不了!”
老周接过信封,双手有点颤,他凑近阳光,仔细看上面的字——牛皮纸信封上的字迹是打印的,工整清晰,“林致远”三个字是用钢笔写的,笔锋有力;右上角的红章鲜艳夺目,比公社的公章还要精致;信封背面贴着张纸条,写着“特急,请勿折损”。他摸了摸信封,里面硬硬的,应该是通知书和入学须知,厚度比平时的信件厚多了。
“我的天!石头沟真出大学生了!”围观的农民里有人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惊讶和兴奋。“就是那个天天跟着张老师读书的林致远?”“对,就是他!去年冬天去县城高考的那个娃!”“可算考上了!不容易啊,石头沟那么偏,他家还那么穷……”
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己经开始往村里跑,说要去给石头沟报信;有人则围着老周,想再看看那封录取通知书,眼神里满是羡慕——在1978年的莽山县,大学生还是“稀罕物”,全县一年也考不上几个,更别说石头沟这样的深山贫困村,这还是头一遭。
公社书记赵德山正在里屋看文件,听见外面的动静,皱着眉走出来:“吵什么?上班时间喧哗,像话吗?”可当他看到老周手里的信封,还有陈建军身上的邮局制服,心里突然有了预感,语气缓和下来,“老周,出啥事儿了?”
“赵书记!好消息!”老周赶紧把信封递过去,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石头沟的林致远,考上大学了!云川省师范学院,录取通知书刚到!”
赵德山接过信封,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他去年就听说过林致远,老支书特意来公社替他申请高考报名费,说这娃是石头沟的希望;后来高考时,公社还特意给县中学打了招呼,让多关照山里来的考生。他翻来覆去地看信封,又摸了摸里面的内容,然后抬头对老周说:“快!把通讯员叫过来,让他立刻去石头沟,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村里,顺便把通知书送过去!再给县教育局打个电话,汇报一下这个情况,这可是咱公社的光荣!”
“哎!好!”老周答应着,转身就往通讯员宿舍跑,脚步比平时快了不少。陈建军也没走,他靠在自行车上,看着围过来的农民们,笑着说:“我送了这么多年信,还是头一次送大学录取通知书,这可是大喜事,得亲眼看看村里的热闹再走!”
三
公社里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附近的几个村子。有农民从家里拿来瓜子、花生,放在公社门口的石桌上,说要“沾沾喜气”;有妇女抱着孩子来看热闹,指着信封对孩子说:“你看,这就是考上大学的通知书,以后你也要像林致远哥哥一样,好好读书,走出大山!”
赵德山站在公社门口的台阶上,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心里也很感慨。他想起文革那几年,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官海浮沉:我的青云之路从高考开 “读书无用论”盛行,公社的学校停了课,老师们要么被批斗,要么回了城,孩子们只能跟着大人下地干活,他当时看着心疼,却也没办法。现在好了,恢复了高考,知识又有了价值,像林致远这样的苦孩子,终于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赵书记,咱是不是该给石头沟送点慰问品?”老周跑回来,手里拿着刚打完电话的记录,“县教育局说,这是咱县今年第一个收到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要好好宣传,还要给林致远发点助学金,鼓励其他孩子读书。”
“应该送!”赵德山点点头,“让后勤组准备点东西,两袋白面,十斤大米,还有一壶菜籽油,都是实用的,给林致远家送去。再写张喜报,贴在公社门口,让大家都看看,读书能有出息,咱公社支持娃们读书!”
“好嘞!”老周赶紧去安排。后勤组的人听说要给考上大学的娃送慰问品,都很积极,有人主动去仓库搬白面,有人去油坊打菜籽油,还有人找来了红纸和毛笔,准备写喜报。
陈建军看着公社里忙碌的景象,忍不住跟赵德山聊起来:“赵书记,这林致远我有印象,去年冬天他去县城高考,我在长途汽车站见过他,背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馒头和复习笔记,看着就老实,没想到这么厉害,考上了省师范学院,那可是好学校!”
“是啊,这娃不容易。”赵德山叹了口气,“他家在石头沟最偏的地方,爹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娘身体不好,还有个妹妹,家里穷得叮当响,可他就是肯读书,跟着那个‘右派’子女张老师,在破庙里偷偷学了好几年,不管刮风下雨,从没间断过。”
“那个张老师我也知道,”陈建军说,“他成分不好,却还坚持教孩子读书,是个好人。这次林致远考上大学,他也立了大功,咱是不是也该给张老师送点东西?”
“应该送!”赵德山说,“等通讯员从石头沟回来,了解一下情况,要是张老师还在村里教书,咱就给他送点茶叶、墨水,感谢他为公社培养了人才!”
说话间,喜报己经写好了。红纸黑字,格外醒目,上面写着:“热烈祝贺我公社石头沟村林致远同志,考取云川省师范学院,成为我公社恢复高考后首位大学生!望全公社广大青年以林致远同志为榜样,勤奋学习,立志成才,为国家建设贡献力量!——莽山县公社,1978年2月12日”
老周把喜报贴在公社门口最显眼的地方,路过的人都停下来看,有的还大声念出来,声音里满是自豪。几个孩子围着喜报,用手指着上面的字,问大人:“‘师范学院’是啥地方?”大人笑着说:“是培养老师的地方,林致远哥哥以后要当老师,教更多人读书!”
西
下午两点多,通讯员小李骑着公社的摩托车,载着慰问品和录取通知书,往石头沟方向去了。摩托车的“突突”声在山谷里回荡,比平时的自行车快了不少——赵德山特意批准他用摩托车,说要“尽快把好消息送到村里”。
陈建军看着小李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才骑上自行车准备回邮局,临走前他对赵德山说:“赵书记,等石头沟那边热闹起来,您可得告诉我一声,我也来凑凑热闹,这可是咱县的大喜事!”
“一定!”赵德山笑着点头。他站在公社门口,看着贴在墙上的喜报,又望向石头沟的方向,心里突然觉得,这个冬天虽然冷,却藏着春天的希望——林致远考上大学,不是他一个人的成功,是石头沟的成功,是公社的成功,更是这个时代的成功。它像一盏灯,照亮了山里娃的路,也让大家相信,只要肯努力,只要有知识,再穷的地方,也能飞出金凤凰。
围在公社门口的农民们还没散,有人在讨论要去石头沟道喜,有人在规划自家娃的读书计划,还有人在回忆林致远小时候的懂事——“这娃小时候就帮家里砍柴,还帮邻居挑水,心眼好”“他读书特别认真,晚上在油灯下学到半夜,他娘还陪着他”“张老师教他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到破庙,最后一个走”。
这些细碎的回忆,拼凑出一个坚韧、懂事、爱读书的林致远,也让大家更加明白,他的成功不是偶然,是日复一日的努力,是不放弃的坚持,是知识改变命运的最好证明。
夕阳西下时,残雪在地上化出一个个小水洼,映着天空的晚霞,格外好看。赵德山回到办公室,在工作日志上写下一行字:“1978年2月12日,石头沟村林致远收到云川省师范学院录取通知书,为我公社首位大学生。此乃公社之喜,县之喜,亦为时代之喜。望后续加强教育工作,支持更多青年成才。”
写完,他放下笔,看向窗外——晚霞染红了半边天,远处的群山在暮色里像一幅水墨画,而石头沟的方向,正传来隐约的鞭炮声(后来才知道,是村里的老支书听说消息后,特意让家人放的),那声音虽然远,却格外响亮,像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到来,也像在祝福一个苦孩子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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