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或拿着那本《潇湘水云》琴谱,步伐沉稳地回到书房。门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书房内光线略显昏暗,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出一道沉默而压抑的轮廓。
他走到书案前,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阴沉的天光,再次仔细审视手中的琴谱。指尖着最后一页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凸起,以及那粒几乎看不见的黑色碎屑。
怒火,冰冷的、沉静的、却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缓慢而坚定地燃烧起来。并非针对心烛那显而易见的、刻意制造的“失误”,而是针对这琴谱背后所代表的——那只隐藏在深宫、隐藏在迷雾之后的黑手!
贵妃?
凌或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位近年来圣眷正浓、看似与世无争的贵妃娘娘?她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幌子,一枚更好用的棋子罢了。真正的毒蛇,依旧潜藏在更深的阴影里,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向他,向他所在意的一切,吐出致命的信子。
恩师的死,他的心锢,如今这首接送到他府邸的、裹着糖衣的威胁……新仇旧恨,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他现在,终于触摸到了网上的一根丝线。
他缓缓坐下,将琴谱放在案上。他没有立刻采取行动。打草惊蛇,乃下下之策。他要放长线,钓出那条最深最毒的鱼。
但府内的“风”,必须先清一清。
接下来的几日,靖安侯府进行了一次无声无息却雷厉风行的人员清查。几名背景模糊、与外界某些势力有过不清不楚接触的下人被悄无声息地处置了。府中的守卫轮换变得更加频繁且无规律,一些关键的岗位全部换上了凌或绝对信任的心腹暗卫。
整个侯府如同一个缓缓收紧的堡垒,外松内紧,戒备森严。
心烛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她所在的听竹苑,看似依旧平静,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无形的张力,几乎令人窒息。她能感觉到,暗处投向她的目光更多了,也更加锐利。凌或在用他的方式,一边清理门户,一边将她更严密地看守起来,既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更深的控制。
他依旧会见她,次数甚至比之前更多。但谈话的内容不再局限于试探,有时他会长时间地沉默,只是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仿佛在透过她,审视着那段被迷雾笼罩的过去,权衡着她在这盘棋中真正的价值。
有时,他会突然问起一些关于她“漂泊”时的见闻,尤其是是否遇到过形迹可疑、或是身上带有特殊标记(如乌鸦图腾)的人。心烛谨慎地挑选着可以透露的信息,半真半假地应付过去。
她能感觉到,凌或正在织一张大网,而她自己,既是网中的诱饵,也可能成为网中的猎物。
这日傍晚,凌或难得没有在处理公务。他站在书房的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那首《潇湘水云》,你练得如何了?”
心烛正低头假装绣着一个香囊,闻言指尖一颤,针尖险些刺破手指。她稳住心神,轻声答道:“回侯爷,比上次稍熟练些,只是……终究难以登堂入室。”
凌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香囊上,那上面绣着几竿翠竹,针脚细密,竟有几分雅致。“不必妄自菲薄。”他淡淡道,“明日,再弹一次给本王听。”
心烛的心猛地一沉。还要弹?而且是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
“侯爷……”她下意识地想找理由推脱。
“就在这书房弹。”凌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用本王的琴。”
心烛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再信任那架“蕉雨”和那本琴谱,他要她用自己的琴,在他的眼皮底下弹奏。这既是一种进一步的试探,也是一种……诡异的、扭曲的“亲近”和掌控。他要将那首可能藏着阴谋的曲子,彻底纳入他的领域。
“是。”她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
第二日,凌或的书房内多了一架看起来颇为古旧、却保养得极好的七弦琴。
心烛净手焚香,坐在琴前。凌或没有坐在书案后,而是搬了张椅子,就坐在她不远处,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沉沉地落在她的指尖。
压力前所未有的大。
心烛深吸一口气,指尖抚上琴弦。这一次,没有琴谱,全凭记忆。
同样的《潇湘水云》,在不同的琴上,由不同心境的人弹奏,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韵味。没有了那本藏着恶意的琴谱,心烛的演奏反而更加流畅自然,少了刻意的匠气,多了几分真实的云水苍茫之感。
凌或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线条似乎在不经意间柔和了少许。那不受控制的情感又开始悄然涌动,在这熟悉的旋律中,一种莫名的平静感和……一丝遥远而模糊的熟悉感萦绕心头。仿佛在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安静地听过谁弹琴……
曲调渐入尾声,余音袅袅。
心烛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指尖轻轻按在弦上,止住震颤,然后缓缓收回手,垂眸静坐。
书房内一片寂静。
良久,凌或才开口,声音低沉:“弹得尚可。”
这己是他能给出的极高评价。
他放下书卷,走到她面前,目光掠过她因专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忽然问道:“你这身琴艺,荒废了可惜。可还想……继续精进?”
心烛一怔,不解其意,只能谨慎答道:“民女……自是想的。只是无人指点,终究难有寸进。”
凌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终,他缓缓道:“三日后,城西‘松涛别院’有一场小范围的琴会,去的多是些真正的风雅之士,或许对你有益。本王……准你前去。”
此言一出,不仅心烛愣住了,连侍立在角落的管家都险些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准她出府?参加琴会?在这种时候?!
这简首是……不可思议!
心烛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绝佳的、与外界接触、甚至可能联系上“烬鸦”或是寻找脱身之路的机会!
但紧接着,巨大的疑虑和警惕涌上心头。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凌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放她出去?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抬起眼,撞入凌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她完全看不懂的情绪——有关切,有试探,有决断,甚至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意味。
“侯爷……民女……”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必多想。”凌或打断她的犹豫,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届时会有人护送你去。记住,”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只看,只听,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别做。你的安危,关乎侯府颜面。”
最后那句话,像是警告,又像是一种变相的承认——承认她如今对他,确实有着某种特殊的“价值”和牵连。
心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低下头:“是,民女谨记侯爷教诲。”
“下去准备吧。”凌或挥了挥手,转过身,不再看她。
心烛退出书房,走在回听竹苑的路上,只觉得脚步都有些虚浮。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却丝毫驱不散她心头的迷雾。
松涛别院……琴会……
这究竟是通向自由的机会,还是通往更深渊的引路牌?
她抬起头,看向侯府高耸的围墙。墙外,是未知的风险,也是渺茫的希望。
而凌或,那个心思深沉如海的男人,他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风,似乎越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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