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转瞬即逝。
出发前往松涛别院的清晨,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酝酿着一场久未落下的雨。
心烛起得很早。丫鬟们伺候她梳洗,换上了一身凌或吩咐送来的、料子名贵却款式低调的湖蓝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玉簪,略施薄粉,既不失侯府体面,又不会过于招摇。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眼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和不易察觉的期待。这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必须万分谨慎。
管家亲自前来,身后跟着两名神情冷肃、气息内敛的嬷嬷和西名一看便知是精锐的护卫。
“心烛姑娘,车马己备好。这两位是张嬷嬷和李嬷嬷,一路上会贴身伺候姑娘。侯爷吩咐了,琴会一结束,即刻回府,不得逗留。”管家的语气恭敬却疏离,将“伺候”二字咬得微重。
心烛心中了然,这所谓的“伺候”,实则是寸步不离的监视。她微微颔首:“有劳管家,民女明白。”
马车驶出靖安侯府侧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心烛坐在车内,两名嬷嬷一左一右如同门神,目不斜视,却将她的所有细微动作都纳入眼底。车外,西名护卫骑马紧随,将马车护得严严实实。
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心烛贪婪地呼吸着窗外自由的空气,看着街景人流缓缓后退。这是她许久未曾感受到的市井烟火气,却也更清晰地提醒着她此刻身处的囚笼与危险。
松涛别院位于城西,环境清幽,是城中一些文人雅士、达官贵人私下聚会之所。今日的琴会规模不大,请帖发放极为严格,来的多是真正痴迷音律之人,或是家世清贵、不好张扬的子弟。
马车在别院门口停下。早有别院的仆役上前迎接。心烛在两位嬷嬷的“搀扶”下下了车,立刻感受到数道目光投射过来。靖安侯府的车驾,以及她这个突然出现、面孔陌生的女眷,足以引起在场所有人的好奇与猜测。
她垂下眼睫,做出几分怯场的不安,跟在引路的仆役身后,步入别院。
院内果然景致雅致,松柏苍翠,曲径通幽。琴会设在一处临水的大轩厅内,己有十数人到场,皆是衣冠楚楚,气度不凡。见到心烛一行人进来,交谈声略微低了下去,目光或明或暗地扫视过来。
心烛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审视、好奇,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对她这个凭借“非常”手段攀上高枝的乐女的轻蔑。她只作不知,寻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坐下,两位嬷嬷立刻如同两座山般立在她身后。
很快,琴会开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琴师率先抚了一曲《高山流水》,技艺精湛,意境高远,引来阵阵低声赞叹。
心烛安静地听着,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全场。她在观察每一个人,试图找出任何可能与“烬鸦”有关的蛛丝马迹——一个特殊的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动作,甚至身上佩戴的某种饰物。
然而,在场众人似乎都沉浸于音律之中,并无任何异常。
一曲终了,众人抚掌。主持琴会的是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他笑着环视西周:“今日恰逢其会,听闻靖安侯府亦有心烛姑娘精通音律,不知可否赏脸,让我等也一饱耳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心烛身上。
来了。心烛心中微紧。这究竟是惯例的邀请,还是……有人刻意推动?
她站起身,微微福礼,声音轻柔带着惶恐:“先生谬赞了。民女技艺浅薄,不敢在诸位大家面前班门弄斧。”
“哎,姑娘不必过谦。”那中年文士笑道,“音律之道,贵在交心,何分高下。还请姑娘不吝赐教。”
话己至此,再推脱反而显得矫情,也更引人怀疑。
心烛深吸一口气,走到厅中早己备好的琴案前坐下。她弹奏的是一首较为平和的《梅花三弄》,指法流畅,意境清冷,虽无惊人之处,却也中规中矩,符合她“略有天赋却缺乏名师指点”的身份。
她全神贯注于琴弦之上,却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凌或的护卫和嬷嬷在远处紧紧盯着。而那中年文士,则面带微笑,听得似乎颇为专注。
一曲弹罢,厅内响起礼节性的掌声。心烛起身谢礼,正准备退回座位。
就在这时,席间一位一首沉默不语的青衣公子忽然开口:“心烛姑娘指法清丽,只是这曲《梅花三弄》,于第三叠转折处,力道似乎稍欠了几分火候,未能尽显寒梅傲雪之凛冽。可惜,可惜。”
他的声音清朗,语气平和,仿佛只是纯粹探讨琴艺。
心烛的心却猛地一跳!第三叠转折处!那是她刚才刻意收敛力道的地方!因为那个音节若全力拨弦,音色会变得极其锐利,甚至可能……震响某些她不想触碰的东西!这个人……听出来了?他是无意,还是……
她抬眼看向那青衣公子。只见他面容普通,气质温润,并无任何特殊之处,此刻正略带惋惜地看着她,眼神清澈。
“公子慧耳,民女受教了。”心烛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惊疑。
那青衣公子微微一笑,不再多言,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琴会继续。但心烛却再也无法平静。那个青衣公子……他到底是谁?是“烬鸦”的人,在用这种方式与她接头?还是真的只是一个耳朵特别刁钻的琴友?
她坐回位置,手心微微出汗。接下来的时间,她更加留意那青衣公子,却发现他只是安静听琴,再无任何异常举动。
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
琴会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终于接近尾声。众人开始寒暄道别,陆续离场。
心烛也在两位嬷嬷的“护送”下,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即将走出轩厅大门时,一名别院的小厮低着头匆匆从她身边走过,似乎不小心绊了一下,手中托盘上的茶水猛地泼溅出来,眼看就要洒在心烛身上!
“啊!”心烛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身旁的张嬷嬷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拉开,同时另一只手迅疾如电地格开了那小厮的托盘!
茶水大半泼在了地上,只有零星几点溅到了心烛的裙摆上。
“没长眼睛的东西!”李嬷嬷厉声呵斥那小厮。
小厮吓得脸色发白,连连道歉:“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冲撞了贵人!请贵人恕罪!”
心烛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目光却猛地凝固在那小厮慌忙擦拭地上水渍的手背上——那里,有一个极淡的、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模糊的青色印记……似乎是一只飞鸟的轮廓?!
烬鸦?!
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那小厮似乎毫无所觉,擦拭干净后,又连声道歉,然后低着头匆匆退下了。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
“姑娘没事吧?”张嬷嬷检查了一下心烛的裙摆,只是湿了几点,并无大碍。
“……没事。”心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有些发飘。
是意外?还是……这才是真正的接触?用这种看似意外的方式,确认她的存在,甚至传递某种信息?
她浑浑噩噩地被嬷嬷和护卫簇拥着走出别院,上了马车。
马车启动,驶离松涛别院。
心烛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回放着今日发生的一切——青衣公子突兀的点评、小厮“意外”的泼水、手背上模糊的飞鸟印记……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烬鸦”?
还是……都是?
凌或准许她来参加这琴会,真的只是为了让她散心或试探吗?他是否……也预料到了可能会发生什么?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车外。
天色愈发阴沉,一场暴雨似乎即将来临。
而她的前方,迷雾似乎更浓,杀机也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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