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苑成了心烛华丽而孤绝的囚笼。几日过去,那种无所不在的窥伺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清晰。
府中的下人待她愈发恭敬,甚至带了几分谄媚。份例用度皆是最好,衣裙首饰如流水般送来,精致膳食从不间断。凌或几乎每日都会召她前去,有时是书房,有时甚至是他处理公务的偏厅。他并不总是同她说话,有时只是让她在一旁坐着,或研磨,或假装整理书卷,仿佛只要她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那躁动不安的情绪便能得到片刻的平息。
这种沉默的、专注的凝视,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心烛感到窒息。她像个被精心饲养的雀鸟,主人投喂着最好的食水,却从不松开那看不见的锁链。
她必须时刻绷紧神经,扮演好那个柔弱、顺从、对侯爷的“垂青”受宠若惊又带着些许不安的乐女。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要经过精心计算。笑不能太真,怯不能太过,要在恰到好处的仰慕中,藏起所有的冷静与疏离。
这表演耗神至极。夜里,她常常惊醒,倾听窗外风声,怀疑那是否是来自雇主灭口的信号。
这日午后,凌或被急召入宫。心烛难得有片刻喘息之机,借口想在府中花园走走,透透气。
靖安侯府的花园极大,引了活水,凿池堆山,景致幽深。心烛带着两个被指派给她的丫鬟,沿着蜿蜒的石子小径慢慢走着,心思却全在如何利用这短暂的自由,思索脱身之策。
行至一处假山附近,隐约听到山石后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听说了吗?就那个住在听竹苑的……”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怕什么,这里又没人……真是想不通,侯爷怎么会……她到底什么来头?”
“谁知道呢,狐媚子手段了得呗!你看她那样子,装得一副清纯可怜相……”
“就是,侯爷以前何曾对哪个女子这样过?连表小姐那般家世品貌,侯爷都……”
“啧,说不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啊!”
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假山后踉跄着跌出两个正在嚼舌根的粗使婆子,面色惨白如纸,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她们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凌或,正负手而立。他刚从宫中回来,甚至还穿着朝服,周身散发着尚未散尽的凛冽官威,以及一种几乎能将人冻僵的恐怖寒意。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底翻涌着暴戾的怒意,以及一种被触及逆鳞般的、极度危险的占有欲。
“侯、侯爷饶命!侯爷饶命!”两个婆子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
凌或的目光甚至没有落在她们身上,而是越过她们,首首地看向闻声停下脚步、脸色微白的心烛。那眼神复杂至极,有因她被非议而起的滔天怒火,更有一种……仿佛自己的所有物被玷污了的强烈不适。
“拖下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冰冷刺骨,不带一丝人类情感,“杖毙。”
两个字,轻飘飘落下,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心烛耳边。
“侯爷!”心烛失声惊呼,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她们……她们罪不至死!求侯爷开恩!”
她并非真的同情这些背后嚼舌之人,但这般轻易决定生死,尤其这祸端从某种程度上因她而起,让她脊背发凉。
凌或终于将目光转向她,那眼中的暴戾尚未褪去,却又因她的求情而掺入一丝困惑和……不悦。她竟为这些蝼蚁求情?她们诋毁她,难道不该死?
“她们冒犯了你。”他陈述道,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理由。
“可是……”心烛在他的目光下感到一阵无力,她意识到,用常理无法说服此刻被扭曲情感和本能掌控的他。她迅速改变策略,垂下眼睫,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与柔弱,“侯爷……今日若因民女而重罚她们,只怕……只怕府中众人会更加非议民女,民女……民女心中难安……”
她微微颤抖着,像是受惊又委屈到了极点。
凌或周身那股可怕的杀气微微一滞。他看着她苍白的脸,泫然欲泣的模样,那汹涌的怒火奇异地被一种更强烈的保护欲和……一丝笨拙的“不想让她难过”的情绪所取代。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艰难地权衡那“冒犯必诛”的准则与她此刻的“不安”。
最终,他挥了挥手,极其不耐烦地:“拖下去,重打五十杖,发卖出去。若再让本侯听到一字半句闲言碎语,所有人一并连坐!”
刑罚依旧残酷,但终究留了一条活路。
婆子们被人拖死狗般拖了下去,求饶声很快远去。花园里一片死寂,所有暗中窥探的下人都噤若寒蝉,再不敢抬头。
凌或走到心烛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必在意那些蠢货。”
心烛低垂着头:“谢侯爷……为民女做主。”声音细弱,带着惊魂未定的后怕,完美掩饰了心底的寒意。
他因为她一时的“不安”而改变了决定。这看似是她的胜利,却让她更加恐惧。他对她的“感情”己经能轻易左右他的判断和行事,这力量太不可控,也太危险。
经此一事,府中再无人敢明面上议论心烛,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和窥探却更加沉重。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对待她,仿佛她是一件易碎且危险的珍宝。
而凌或,似乎将这次事件视为了一次外部威胁,对她的“保护”变本加厉。听竹苑外的明哨暗卫增加了不止一倍,美其名曰保护她的安全,实则是将她看得更紧。她的一切活动范围几乎被限制在了听竹苑和凌或所在的主院附近。
心烛感到那华丽的囚笼正在收紧。
她必须做点什么。
又过了两日,机会终于来了。凌或需出城前往京郊大营巡视,预计次日方回。
这是她潜入书房寻找线索的最佳时机。她需要知道那雇主的信息,哪怕只是一点点蛛丝马迹。对方能知道凌或情感缺失的秘密,并能精准找到她来执行任务,绝非寻常人。找到雇主,或许能找到解决这情种的方法,或者至少,了解对方的灭口计划。
是夜,万籁俱寂。
心烛换上一身深色便服,屏息凝神,如同暗夜中的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巡逻的护卫,潜向了书房。
她对侯府的布局早己在一次次“陪伴”中摸清。书房外的守卫比平日更严,但她利用对环境的熟悉和移情者特有的、对生灵情绪波动的微弱感知,找到了一个短暂的盲区。
用一根纤细的发簪,她熟练地撬开了书房一侧花窗的插销,灵巧地翻身而入。
书房内一片黑暗,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凌或身上特有的、冷冽的气息。
心烛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既因冒险的刺激,也因对未知的恐惧。她不敢点灯,借着月光,迅速而谨慎地搜索起来。
书案上堆满了公文,她不敢轻易翻动。她的目标是暗格、密匣,或者任何可能与那神秘雇主相关的东西。
她摸索着书架后的墙壁,敲击着地板,检查着多宝阁上的每一个可能机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突然,她的指尖在书架第三层一本厚重的《兵法辑要》后,触碰到了一个极细微的凸起。
她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按压下去。
咔哒一声轻响。
旁边墙壁上一块不起眼的雕花木板悄然滑开,露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放着一枚小巧的、非金非铁的黑色令牌,上面刻着一个诡异的、仿佛在燃烧的鸟形图腾。令牌旁,还有一小卷密封的纸条。
心烛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就是它!
她迅速拿起令牌和纸条,刚要将纸条展开,身后却陡然传来一个冰冷彻骨、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怒与……一丝被背叛的刺痛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心烛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她猛地回头,只见书房门口,不知何时回来的凌或正站在那里。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却僵硬的身影,他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翻滚着风暴前夕的可怕死寂。
他不是应该在京郊大营吗?!
他怎么回来了?!
西目相对,空气凝固。
心烛手中的黑色令牌和纸条,在她指尖冰凉刺骨,如同烧红的烙铁,无可辩驳地宣告着她的别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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