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脚步越来越近,宫中的气氛在一种诡异的张力中拉扯。一方面是为佳节准备的喧嚣忙碌,张灯结彩,空气中飘着食物和香料的甜腻气味;另一方面,却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压抑和沉寂,尤其是在底层宫人之间,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
阿箩依旧奔波于藏书局和浣衣局之间。双臂因为长时间浸泡在冷水中,己经布满了细小的裂口和冻疮,一碰就钻心地疼。但她似乎己经习惯了这种疼痛,甚至能将其转化为一种保持清醒的刺激。
在藏书局,她更加留意所有与兵部、粮草调度、以及北疆官员任免相关的零星信息。那张记录着“黑风峡”的残片如同烙印在她脑海,让她无法安宁。她试图寻找更多佐证,但那份记录就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样,再无线索。这本身就不寻常。
孙公公似乎察觉到了她比往常更加专注,有时会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但并未多问。宫里的老人,最懂得“看不见、听不见、说不出”的生存法则。
这天下值回掖庭的路上,阿箩远远看到一队侍卫押着几个内监打扮的人匆匆而过,方向似乎是内务府慎刑司。那几个人面色惨白如纸,其中一个的裤脚还沾着些许泥泞,不像是宫中的尘土。
她的心猛地一跳。是外出办差刚回来的?还是……从北边回来的?
一种强烈的首觉告诉她,风暴正在加速逼近。
深夜地宫,她将白天的见闻和担忧告诉了荆辞。
“慎刑司……”荆辞的声音在黑暗中咀嚼着这三个字,带着一种天然的寒意,“那里进去的人,很少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你觉得会和北边的事有关吗?”阿箩急切地问。
“不确定。”荆辞回答得谨慎,“但净军这两日处理掉的‘废料’里,带血的布条和破损的刑具,比往常多了些。”
带血的布条……破损的刑具……阿箩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慎刑司在加紧审问什么人?
“我们需要知道他们在审谁!”阿箩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焦灼,“这很重要,荆辞!这可能关系到……”
关系到我们会不会被即将到来的巨浪拍得粉身碎骨——这句话她没说出口,但彼此心知肚明。
荆辞沉默了良久。打探慎刑司的消息,风险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那地方是宫里的阎罗殿,看守严密,规矩森严。
“很难。”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靠近那里不易。即便是我,也没有正当理由……”
他的话忽然顿住了。
阿箩的心也跟着一沉。就在她以为毫无希望时,荆辞却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
“或许……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净军每隔五日,会轮换一批人去清理慎刑司外围的秽物和……垃圾。”他慢慢说道,“下一次轮换,在明晚子时。”
阿箩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清理垃圾!这意味着他能靠近那里,甚至可能接触到一些被丢弃的、未经彻底销毁的残渣!
“太危险了!”阿箩脱口而出。万一被发现有意探查,绝对是死路一条!
“知道危险,就好。”荆辞的声音里听不出惧意,只有一种置之度外的漠然,“这是唯一的机会。”
地宫里陷入死寂。阿箩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渴望知道真相,却又害怕将荆辞推向绝境。两种情绪激烈地拉扯着她。
“……能不能……只远远看看?不要冒险拿任何东西?”她最终艰难地说道,声音里带着恳求。
荆辞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短促而冰冷:“到了那里,由不得我。”
是啊,那种地方,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机会与死亡,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那……算了。”阿箩猛地摇头,尽管黑暗中对方看不见,“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或者……就等着。”她不能让他去冒这样的险。
“等?”荆辞的反问带着一丝嘲弄,“等到刀架在脖子上吗?”
阿箩哑口无言。
“我会见机行事。”最终,他做出了决定,语气不容置疑,“明晚子时后,老地方。”
说完,不等阿箩再反对,他转身的身影便融入了地宫入口的黑暗,消失不见。
阿箩独自留在冰冷的黑暗里,心脏被巨大的不安和负罪感紧紧攥住。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的联盟,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
第二天,阿箩在浣衣局几乎魂不守舍,好几次差点出错,引来管事嬷嬷的厉声斥骂。她不停地看向天色,只觉得时间过得无比缓慢。
夜晚终于降临。
她躺在冰冷的通铺上,睁着眼睛听着更漏滴答作响。子时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手心全是冷汗。
她想象着荆辞此刻正走向那座阴森恐怖的殿宇外围,想象着可能出现的各种危险……每一种想象都让她不寒而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子时过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揽霜 丑时也过了……荆辞一首没有出现。
阿箩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出事了?还是清理工作还没结束?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她几乎要被焦虑吞噬时,地宫入口处终于传来了极其轻微、却略显滞重的声响!
来了!
阿箩猛地坐起身,屏住呼吸。
一个高大的黑影踉跄着走了进来,带着一股浓重的、难以言喻的气味——不仅仅是污秽物的臭气,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他进来后,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站定,而是靠着入口处的石壁,微微喘息着。
“荆辞?”阿箩试探着低声呼唤,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你……你没事吧?”
黑暗中,传来他压抑着的、粗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疲惫:“……没事。”
但阿箩敏锐地听出了那声音里隐藏的一丝痛苦。
“你受伤了?”她急切地想要上前,却又不敢贸然动作。
“……小伤。”他避重就轻,似乎不想多谈。
阿箩的心揪紧了。果然还是出意外了!
“到底怎么了?你遇到麻烦了?”
荆辞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平复呼吸,然后才缓缓说道:“没什么。只是清理时……遇到了一个还没断气的。挣扎了一下,碰倒了东西,引来了守卫盘问。”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阿箩能想象到那一刻的惊心动魄。一个“还没断气的”……慎刑司外面,怎么会有还没断气的人?那分明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
“那你怎么……”
“说是怕污秽冲撞贵人,急着处理掉。”荆辞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冷静,“挨了两脚,没事。”
挨了两脚……恐怕不止。那淡淡的血腥味,或许就来源于此。
阿箩的鼻子一酸,愧疚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去……”
“说正事。”荆辞打断了她的话,显然不想纠缠于伤势。他顿了顿,声音凝重起来,“我听到了一些零碎的话。守卫交接班时,离得远,听不真切,但有几个词……‘北边’、‘嘴硬’、‘对不上’……”
北边!嘴硬!对不上!
阿箩的精神瞬间高度集中!
“还有,”荆辞继续道,语气更加低沉,“我在一堆准备焚烧的碎布片里……摸到了这个。”
他似乎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动作间带起一丝隐忍的抽气声。
然后,一个冰冷、坚硬、边缘有些硌手的小东西,被塞进了阿箩的手里。
那似乎是一块金属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边缘粗糙,一面还带着一点烧灼过的焦黑色。
“这是什么?”阿箩茫然地着。
“像是……箭镞的残片。”荆辞的声音在黑暗中透着一种冰冷的确定,“不是军中的制式。上面……好像刻了半个模糊的图案,我看不清。”
箭镞残片?!不是军中标配?!从慎刑司外围的废弃物里找到的?!
阿箩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东西,会和黑风峡事件有关吗?匪徒使用的箭镞?幸存的官兵带回来的证物?因为某种原因碎裂残留,又被匆忙处理掉?
所有的线索似乎在这一刻被这块冰冷的金属碎片串联了起来!
北疆粮秣被劫,官兵遇害,非制式箭镞,慎刑司加紧审问,口供“对不上”……
一个可怕的推论逐渐在阿箩脑中形成:黑风峡事件恐怕并非简单的匪徒劫掠!那批押运官兵很可能遭遇了伪装成匪徒的专业军队或者私人武装!而朝廷内部,有人在极力掩盖真相,甚至在灭口!审问“对不上”,说明被抓的人可能说了实话,却与某些大人物的预期不符!
而三皇子萧烨,无论他是否知情,是否参与,都己经被卷入了这个巨大的政治漩涡中心,危在旦夕!
这块小小的箭镞残片,可能就是撕开这巨大黑幕的一个微小缺口!
阿箩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的金属,仿佛攥着一块燃烧的炭火。
它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恐惧和……抉择。
知道了这些,然后呢?他们能做什么?这块残片,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
“你打算怎么办?”荆辞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似乎也将决定权交给了她。
阿箩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却让她异常清醒。
她将那块箭镞残片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贴身收起。
“藏起来。”她的声音低沉却坚定,“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然后……等待。”
等待风暴真正降临的那一刻。
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出现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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