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周第3天
陈守义凌晨五点就醒了，不是被闹钟闹的，是梦里听见小外孙喊“外公”——醒了才想起，那是昨天帮图书室修书架时，穿背带裤的小男孩喊他的声音。他摸黑坐起来，左手食指的疤蹭到床头柜，想起昨儿修放大镜时，王大爷红着眼说“这是老伴生前用的”，心里头有点发潮。
翻出帆布包时，他犹豫了下——之前装“退休老编”时塞的《现代汉语词典》还在里面，现在想想那本厚词典沉得要命，背一天肩膀酸。他把词典掏出来扔回书柜，顺手塞进半包创可贴（昨儿李老师切菜划了手，社区老人眼神都不太好，备着总没错），还有块昨天张婶塞给他的红烧肉——用油纸包着，放冰箱里冻了一夜，现在揣兜里，暖乎乎的像个小暖宝。
到图书室时，门居然开着，里面传来“哗啦哗啦”的翻书声。陈守义推开门一看，好家伙，穿背带裤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上，把《奥特曼》《葫芦娃》堆成小山，旁边还坐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捏着支蜡笔，在借书卡背面画小人。见陈守义进来，小男孩“噌”地站起来：“修书架爷爷！我带妹妹来听英雄故事啦！”
陈守义被这声“修书架爷爷”喊得心里美滋滋的，刚要说话，李老师端着个搪瓷杯跑出来，头发上还沾着片面包屑：“老陈你可来了！这俩孩子七点就来敲门，说要等你讲修机器的故事——我熬粥的功夫，他俩把儿童区翻得跟遭了劫似的！” 说着指了指地上的书堆，哭笑不得。
陈守义撸起袖子：“没事没事，我来收拾！” 他蹲下来，左手食指顶着书脊，把书一本本归位——《奥特曼》放“卡通动漫”架，《葫芦娃》塞“经典童话”区，动作麻利得跟当年在厂里整理零件似的。小男孩凑过来，踮着脚看他摆书：“爷爷，你摆书跟修机器一样厉害！” 陈守义笑了：“那当然，摆书跟修机器一个理儿，得按规矩来，不然就乱套！”
正收拾着，门口一阵“咚咚”的拐杖声，王大爷拎着个布袋子来了，老远就喊：“老陈师傅，我来还放大镜！” 他走到柜台前，小心翼翼地把放大镜放在桌上，布袋子里掏出个纸包：“这是我家老婆子腌的萝卜干，你尝尝——昨儿你帮我修好放大镜，我晚上用它看了半宿报纸，心里敞亮！” 陈守义接过纸包，萝卜干的咸香钻鼻子里，他想起老伴以前也爱腌萝卜干，配白粥能吃两大碗。
刚收下萝卜干，张婶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手里攥着个坏了的收音机：“老陈老陈！快帮我看看这收音机，昨儿听评弹听到一半，突然没声儿了，急得我半夜没睡好！” 陈守义接过收音机，捏着外壳晃了晃，听见里面“哗啦”响——八成是零件松了。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小螺丝刀，把收音机后盖拧开，果然，里面的电线接头掉了。左手捏着电线，右手拿烙铁（李老师家的，昨儿借的还没还），“滋啦”一下就焊好了。
张婶接过收音机，按了下开关，里面立刻传出评弹的调子，她乐得拍大腿：“哎哟老陈，你这手艺绝了！比修家电的师傅还厉害！我就说嘛，你装啥‘老编’，干老本行多痛快——上次你帮我修水管，三分钟就搞定，物业师傅来修了半小时还漏水！” 陈守义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都是些小毛病，不值当提。”
“咋不值当！” 门口突然传来个大嗓门，刘姨穿着橙马甲，扛着个纸壳子进来了，脸上沾着点灰：“老陈你帮我焊花架的事，我还没谢你呢！” 原来前几天刘姨捡了个旧花架，腿松得晃悠悠，陈守义帮她焊了两下，现在她把家里的多肉全摆上去了。刘姨说着，从纸壳子里掏出个西红柿：“刚从菜市场捡的，还新鲜，你拿着当水果吃！”
陈守义刚接过西红柿，就听见小男孩喊：“爷爷！妹妹把借书卡画花了！” 他回头一看，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举着张画满小人的借书卡，瘪着嘴要哭：“我想画修机器的爷爷，可是画不好……” 陈守义走过去，蹲下来拿过蜡笔，在借书卡空白处画了个小扳手：“你看，这是爷爷修机器用的扳手，你把它画在小人手里，就是修机器的英雄啦！” 小姑娘破涕为笑，拿着借书卡蹦蹦跳跳地去涂颜色。
李老师端来三碗白粥，还有碟王大爷给的萝卜干：“来来来，都别站着了，吃早饭！” 张婶接过粥碗，吸溜了一口：“老陈，你昨儿帮我修收音机，中午我请你吃馄饨——荠菜肉馅的，我老婆子最拿手！” 刘姨也跟着说：“我下午给你带点我晒的笋干，炖肉香得很！” 陈守义喝着白粥，就着萝卜干，心里暖得跟揣了个小火炉似的——以前装身份时，总怕说错话露馅，现在不用装了，跟大伙唠嗑吃饭，比背分类口诀痛快十倍。
上午十点多，社区活动室的赵医生来了，手里攥着个血压计：“老陈，我听张婶说你帮她修收音机，顺便给你测测血压——你昨儿蹲那儿修书架，膝盖都在打颤，老毛病得注意！” 陈守义刚要推辞，赵医生己经把袖带绑在他胳膊上：“别乱动！你这膝盖疼是老寒腿，我教你个方子，用艾草煮水泡脚，比敷粗盐管用——我家老头子以前也这样，泡了半年就不疼了。”
测完血压，赵医生把血压计揣回兜里，又塞给陈守义一包艾草：“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你今晚就试试。对了，你帮王大爷修放大镜的事，社区老人都知道了，刚才还有人问我‘修机器的老陈啥时候来帮我修电风扇’呢！” 陈守义听了，心里头有点飘——以前总觉得没人理他，现在才发现，只要肯帮人搭把手，大伙都愿意跟你亲近。
中午张婶果然拎着个保温桶来，里面的荠菜馄饨冒热气，还卧了个荷包蛋。陈守义吃着馄饨，听见窗外传来评弹的调子——是张婶的收音机，正放着《珍珠塔》。小男孩和小姑娘趴在桌上，边吃馄饨边听他讲“修机床时，螺丝像小怪兽，扳手就是大英雄”的故事，李老师在旁边织毛衣，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书架上，把书脊照得金灿灿的。
下午收拾完图书室，陈守义揣着刘姨给的笋干，还有小姑娘画的“修机器英雄”画，慢慢往家走。路过公园时，看见以前装“老园丁”时剪秃的月季，现在居然冒出了新芽。他蹲下来，摸了摸新芽，左手食指的疤蹭到花瓣，突然想起闺女小时候，也总爱蹲在院子里看月季发芽，说“爸爸，新芽像小手指头，以后会开出大红花”。
回家后，他把小姑娘的画贴在冰箱上，旁边是萌萌高中时的照片。对着老伴遗像，他把张婶给的红烧肉热了热，就着王大爷的萝卜干，吃了碗白粥。吃到一半，他摸了摸帆布包——里面没有《现代汉语词典》，没有钢笔，只有创可贴和艾草，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沉，沉得全是街坊邻里的心意。
他对着遗像笑了笑：“老婆子，今儿没装身份，也挺开心的。有人喊我修书架爷爷，有人给我送萝卜干，还有人请我吃馄饨——你说，萌萌要是知道我现在这样，会不会也觉得，她爸不用装英雄，本来就是英雄？” 窗外的夕阳照进来，落在桌上的红烧肉上，油光闪闪的，像极了当年一家人吃饭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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