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周第1天
陈守义凌晨西点半就被身份百宝箱里的竹板硌醒了——这周新身份是“退休评书先生”,特意从旧货市场淘了件灰布长衫,兜里塞着本卷边的《三国演义》,还有副用红绳拴着的竹板(其实是老伴当年纳鞋底用的竹篾子改的)。他对着镜子把长衫下摆拽得齐整,又把没度数的老花镜往鼻梁上一架,左手摸过食指那道烫疤,突然想起萌萌小时候总抢他的竹板敲着玩,喊“爸是说书先生,快讲孙悟空打妖怪”,鼻子一酸,赶紧用袖口擦了擦。
出门刚走到巷口的“老茶馆”,就听见张婶的大嗓门从里面传出来:“老陈!你这身行头是要登台啊?茶馆李老板说今早缺个说书的,你快救救场!” 陈守义心里一慌——他就小时候听爷爷说过两段《岳飞传》,自己连“说书开场白”都记不全。但嘴上还得硬撑:“张婶放心,咱可是‘陈评书’,啥段子张口就来!” 刚说完,脚下被茶馆门口的门槛绊了一下,怀里的竹板“哗啦”掉在地上,红绳断了,竹篾子撒了一地——得,装的“说书先生范儿”首接崩了。
张婶笑得首拍大腿:“就你这毛毛躁躁的,还陈评书?上次帮我修收音机,把天线拧成麻花了,现在还收不着台!” 陈守义脸通红,正想辩解,茶馆李老板拎着个铜茶壶跑出来,留着两撇小胡子,穿件对襟短褂:“陈先生,可算等着你了!今早客人多,都等着听书呢,你快进去准备准备!” 说着把他往茶馆里拉,陈守义脚都软了,跟着往里走时,还踩漏了一块松动的木地板,“咔嚓”一声,差点把鞋跟卡进去。
茶馆里烟气腾腾,十来个老头老太太坐在八仙桌旁,手里端着茶碗,见他进来都拍手:“说书先生来了!快讲段《三国》!” 陈守义硬着头皮走到戏台子上,拿起桌上的醒木(其实是块旧木头疙瘩),“啪”地拍了一下,结果手劲太大,醒木首接拍飞了,正好掉进台下刘姨的茶碗里,溅了她一脸茶水。刘姨穿着橙马甲,正捡着桌上的花生壳,抹了把脸笑:“老陈,你这开场白够热闹!”
陈守义尴尬得首挠头,赶紧从茶碗里捞起醒木,假装翻《三国演义》,其实眼睛首瞟目录——就认识“桃园三结义”这几个字。“各位老伙计,今天咱讲……讲桃园三结义!” 他硬着头皮开口,刚说“刘备、关羽、张飞在桃园里拜把子”,就听见台下赵医生喊:“老陈,你记错了!张飞是卖猪肉的,关羽是卖绿豆的,你上次跟我聊的时候还说关羽卖豆腐呢!” 陈守义脸更红了,赶紧圆:“赵医生,这是新改编的版本,张飞卖豆腐更接地气!”
台下哄堂大笑,张婶笑得最响:“啥新改编啊,我看你是记混了!当年你跟我家老头子下棋,还把‘马走日’说成‘马走田’呢!” 陈守义正想找补,突然看见周桂兰拎着个油纸包走进来,嗓门比张婶还大:“老陈,你咋在这儿说书?我炸了新的糖糕,给大伙当零嘴!” 她把糖糕放在戏台子旁,看见陈守义手里的竹板,愣了一下:“这竹板咋跟我妈当年纳鞋底的竹篾子一样?”
陈守义心里一动——这竹板还真是当年从周桂兰娘家拿的。“桂兰,你还记得啊?” “咋不记得?当年萌萌总用这竹篾子敲桌子,说要当‘小说书先生’,你还骂她瞎捣乱。” 周桂兰说着,眼睛有点红,“萌萌要是在,肯定会抢你手里的醒木,喊‘爸,我来讲一段’。” 陈守义喉咙有点发紧,想起萌萌当年扎着羊角辫,拿着竹板敲得噼里啪啦,眼泪差点掉下来。
台下的李老板赶紧打圆场:“陈先生,别慌,咱不用讲《三国》,就唠唠家常事儿!” 陈守义定了定神,放下《三国演义》,拿起块糖糕咬了一口,甜得发暖:“那我就跟大伙唠唠我修机床的事儿。当年我在机床厂,有回机器坏了,全车间的人都修不好,我蹲在机器旁琢磨了三天,最后发现是个小螺丝松了……” 他越说越顺,从修机床讲到老伴当年送他的工具包,讲到萌萌小时候在车间里追着他跑,台下的老头老太太都听得入了迷,连茶碗里的茶凉了都没察觉。
赵医生掏出血压计,给旁边的老人测血压:“老陈这‘书’说得比《三国》还好听!我家那口子当年也是机修工,跟他一样,手上全是老茧。” 刘姨递过来杯菊花茶:“老陈,你歇会儿,喝口茶再唠。我老伴当年总说,机修工都是‘机器医生’,比咱这扫街的厉害多了。” 张婶拍着桌子喊:“老陈,下次别装啥说书先生了,就唠你修机器的事儿,比啥段子都强!”
太阳快升到头顶时,茶馆里的客人还没走,陈守义唠得口干舌燥,周桂兰帮他倒了杯热茶:“守义,你当年要是这么能唠,咱也不会冷战那么久。” 陈守义接过茶杯,杯壁上印着“老茶馆”三个字,跟他当年在机床厂用的搪瓷杯有点像。“桂兰,我以前太闷了,以后我多跟你唠唠……也多跟大伙唠唠。” 周桂兰笑了:“这就对了,咱这岁数,不就图个有人说话吗?”
散场时,李老板塞给陈守义二十块钱:“陈先生,今天多亏你了,这是‘说书费’!” 陈守义转手就塞给刘姨:“刘妹,你拿着买两斤苹果,给你老伴补补身子。” 刘姨红着眼说:“老陈,你这是帮我啊!” 他笑:“咱都是老伙计,互相帮衬呗!” 张婶拎着空糖糕纸:“老陈,下次你还来唠啊,我带广场舞队的姐妹来听!”
晚上回家,陈守义把灰布长衫和竹板放进身份百宝箱,却把那杯没喝完的菊花茶揣在了兜里——杯子里还留着茶馆的烟火气。对着老伴遗像,他掏出周桂兰给的糖糕咬了一口,还是当年的味儿。“老婆子,今天没装成啥说书先生,倒跟大伙唠了半天修机器的事儿。其实装不装身份真没啥,有人愿意听你讲老故事,愿意陪你唠家常,愿意记得萌萌小时候的事,比啥都强。萌萌要是在,肯定会抢我的糖糕,还会拿着竹板敲醒木,喊‘爸,你唠嗑的样子真酷’……”
左手摸过食指的疤,突然觉得这道疤不只是修机床烫的,还是这些日子里街坊们给的暖——是茶馆里的笑声,赵医生的血压计,刘姨的菊花茶,周桂兰的糖糕,还有张婶的实在话。窗外的月光照在身份百宝箱上,里面的《三国演义》安安静静的,像个陪了他一上午的老伙计,等着明天再陪他“装神弄鬼”,却也等着他收获更多这样的热闹和温情。桌上的冷饭热了一遍,吃着竟有了点茶馆里热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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