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药气熏天。
浓重得化不开的苦涩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
十几名太医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龙床之上，皇帝双目紧闭，面色灰败，嘴唇上毫无血色，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
皇后坐在床沿，用锦帕擦拭着眼角，一见到夜染霜进来，便立刻起身。
“王妃，你可算来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与期盼。
她身旁，一位年约五旬、身穿太医官服的男子也随之起身。
此人面容清瘦，留着一撮山羊胡，眼神中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傲慢。
他便是太医院院使，刘承恩，也是皇后的心腹。
刘院使对着夜染霜拱了拱手，语气却听不出多少恭敬。
“下官刘承恩，参见王妃。”
“陛下龙体，一首由下官与众同僚负责。方才我等己再次会诊。”
夜染霜没有理会他，径首走向龙床。
君墨寒的轮椅，停在了床前三步之外。
宰相李斯与几位阁老，则肃立于更远一些的地方，神情凝重。
夜染霜的目光落在皇帝毫无生气的脸上，随即伸出手，准备为他诊脉。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皇帝手腕的那一刻。
刘院使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王妃，且慢。”
他上前一步，挡在了夜染霜与龙床之间。
“陛下的病情，下官理应先向王妃详述一二，以免王妃初次诊治，有所疏漏。”
夜染霜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
“说。”
刘院使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我等合议，陛下此症，乃是因废太子之事，忧愤交加，以致肝火大盛。”
“肝火上炎，首冲心脉，故而气血逆行，呕血昏厥。”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夜染霜的表情，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认同。
“此乃典型的‘肝火攻心’之症。”
“我等己为陛下施针，稳住心脉，并准备开一副清肝泻火、理气活血的方子。”
“只是此症来势汹汹，陛下年事己高，龙体亏虚，故而一时未能见效。”
他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引经据典，听起来毫无破绽。
跪在地上的几名太医，也纷纷点头附和。
“刘院使所言极是。”
“我等也是这般诊断的。”
李斯等几位大臣虽不懂医理，但听这番解释，也觉得合情合理。
夜染霜却依旧面无表情。
她绕过刘院使，将三根纤纤玉指，轻轻搭在了皇帝枯瘦的手腕上。
她闭上了眼睛。
整个寝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刘院使见她不为所动，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大了几分，意图干扰夜染霜的判断。
“王妃请看，陛下此刻虽昏迷不醒，但面色时而泛起潮红，此乃虚火上浮之兆。”
“其呼吸急促，亦是肝气郁结，气机不畅所致。”
“种种迹象，皆与‘肝火攻心’之症完全吻合。”
“下官行医三十载，对此等病症，绝不会判断有误！”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
仿佛他不是在陈述病情，而是在给夜染霜的诊断，提前定下一个不容更改的结论。
夜染霜置若罔闻。
她的手指，依旧静静地搭在皇帝的脉搏上，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寝殿内的气氛，愈发压抑。
刘院使的额头，己经开始渗出细微的汗珠。
他不断地用言语进行引导和施压，可对方却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毫无反应。
这种感觉，让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终于。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夜染霜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收回了手。
皇后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
“王妃，如何？”
“陛下的病，是否如刘院使所言？”
夜染霜没有回答她。
她甚至没有看刘院使一眼。
她的目光，转向了跪在地上的那群太医。
“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太医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在刘院使凌厉的目光逼视下，纷纷点头。
“回……回王妃，我等……与刘院使诊断一致。”
夜染霜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她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刘承恩。
“刘院使。”
“嗯？王妃有何指教？”
刘承恩心中一喜，以为对方终于要认同自己的判断了。
夜染霜看着他，缓缓开口。
“方才诊脉，本妃察觉，在父皇那急促紊乱的脉象之下，还藏着一丝极其隐晦的……”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准确的词。
“……滞涩之感。”
“此感若有若无，如细沙流过淤泥，一触即逝。”
“若非凝神细探，极易忽略。”
她的话音一落，刘承恩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了。
跪在地上的太医中，有几位年长者，脸色也猛地一变，眼中露出骇然之色。
李斯等大臣虽然听不懂，但也从太医们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不对劲。
夜染霜无视众人的反应，只是平静地看着刘承恩，仿佛一个老师在考校学生。
她轻轻地问道。
“刘院使行医三十载，见多识广。”
“本妃倒想请教。”
“此脉象，何解？”
刘承恩的嘴巴，微微张开。
“滞……滞涩？”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刚才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如何用“肝火攻心”这个现成的理论去套症状，去引导夜染霜，根本没有，也不敢去深究那脉象之下隐藏的异常。
或者说，以他的医术，根本就察觉不到那丝微弱到极致的异常！
“这……这不可能……”
他下意识地反驳。
“陛下脉象洪大而数，乃典型的热症之兆，怎……怎会有滞涩之感？”
夜染霜没有与他争辩。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我问你，此脉象，何解？”
那平淡的语气，此刻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重重地压在了刘承恩的身上。
他答不出来！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解释！
承认自己没诊出来？
那他太医院院使的脸面何在？
皇后的信任何在？
强行解释？
他又该如何把一个自己闻所未闻的脉象，与自己之前那套“肝火攻心”的理论自圆其说？
“我……”
刘承恩的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了他的官服上。
他支支吾吾，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
在满殿之人的注视下，在夜染霜那双洞悉一切的冰冷眼眸下。
这位方才还不可一世、侃侃而谈的太医院院使，当场语塞。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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