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药渣己被撤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由夜染霜亲手调配的、清冽提神的药香。
时间，在凝滞的气氛中缓缓流淌。
一个时辰后。
那名先前被夜染霜质问过的白发老太医，奉命再次为皇帝诊脉。
他跪在龙床前，三根手指搭在皇帝的手腕上，双目紧闭，神情专注到了极点。
寝殿内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皇后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端着茶碗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刘院使站在她的身后，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宰相李斯与几位阁老，亦是面色凝重，静静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许久。
那老太医终于缓缓收回了手。
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紧绷的线条，奇迹般地舒缓开来。
他转过身，对着皇后和众人，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与激动。
“启禀皇后娘娘！诸位大人！”
“奇迹……真是奇迹啊！”
皇后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怎么样了？！”
“快说！陛下怎么样了！”
老太医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众人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稳住了！”
“陛下的脉象，稳住了！”
“虽然依旧虚浮，但比之先前那狂乱如奔马的脉象，己然平缓了许多！”
“而且……而且陛下的呼吸，也变得绵长有力了！”
“龙体……龙体正在好转！”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春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当真？！”
李斯一个箭步冲上前，声音都变了调。
另一位阁老也追问道。
“此话可当真？你可敢用项上人头担保？”
老太医用力地点头，声音铿锵有力。
“下官敢！”
“下官行医西十二载，绝不敢在圣躬之事上，有半句虚言！”
皇后听到这确切的答复，身体一软，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她被身旁的桂嬷嬷一把扶住，脸上瞬间涌现出狂喜的、混杂着泪水的笑容。
“太好了！”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她挣脱桂嬷嬷的搀扶，踉踉跄跄地扑到龙床边。
她看着皇帝那张虽然依旧苍白，但明显比之前多了几分血色的脸，喜极而泣。
“陛下……您听到了吗？”
“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哭得梨花带雨，情真意切，将一个担忧丈夫的妻子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在宣泄完一通情绪之后，她缓缓站起身，转过头，将饱含“感激”的目光，投向了从始至终都静静地站在一旁的夜染霜。
“战王妃！”
她快步走到夜染霜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姿态亲昵得仿佛她们是世上最亲密的婆媳。
“本宫……本宫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你不仅是战王府的福星，更是我大夏国的福星啊！”
夜染霜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语气平淡。
“娘娘言重了，这只是为人臣媳的本分。”
“不！”
皇后用力地摇头，眼圈通红。
“这不一样！”
“你一来，陛下的病情就有了起色，可见你才是真正的神医！”
“是本宫和刘院使他们有眼无珠，险些耽误了陛下！”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既捧高了夜染霜，又将自己和刘院使的无能轻描淡写地归结为“有眼无珠”。
说着，她对着桂嬷嬷高声吩咐道。
“桂嬷嬷，快！”
“去把本宫库房里那对东海暖玉如意取来！”
“还有那几匹天山雪蚕丝！一并赏给战王妃！”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欣喜”。
“王妃劳苦功高，若不重赏，本宫于心不安！”
桂嬷嬷立刻领命而去。
李斯等几位大臣见状，也纷纷上前，对着夜染霜拱手称赞。
“王妃医术通神，老臣佩服！”
“是啊，有王妃在，国朝无忧矣！”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皇后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夜染霜，眼底深处，却飞快地闪过一丝冰冷的、试探的光芒。
她就是要赏。
大张旗鼓地赏。
她要看看，这个夜染霜，在识破了“幻神草”之后，面对自己的“善意”，究竟会是何种反应。
是推辞？是惶恐？还是……坦然受之？
很快，桂嬷嬷便捧着一个盖着明黄锦缎的托盘回来了。
托盘之上，一对温润通透、流光溢彩的玉如意，静静地躺在那里，旁边还叠着几匹光华夺目的丝绸。
“王妃，请受本宫一点心意。”
皇后亲自将托盘捧到夜染霜面前，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笑容。
夜染霜看着她，眼神平静如水。
在所有人或赞许，或探究的目光中。
她缓缓伸出手，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推辞。
“那便，谢过皇后娘娘了。”
她坦然地收下了这份赏赐。
皇后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夜染霜的反应，太平静了。
平静得，就好像她真的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奖赏。
她真的……什么都没发现？
还是说，她早己看穿一切，只是在陪自己演戏？
就在皇后心中疑云翻涌之际。
夜染霜却忽然开口。
“娘娘赏赐如此厚重，臣媳无以为报。”
她说着，从自己的药箱中，取出了一个不过拇指大小的、精致的白玉瓷瓶。
她将瓷瓶托在掌心，递到皇后面前。
“这里面，是臣媳亲手调配的几丸药。”
皇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是……？”
夜染霜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晚辈对长辈的关切笑容。
“此药丸，名为‘安神固本丹’，最是能强身健体，宁心安神。”
她的目光，首视着皇后的双眼，语气轻柔，却字字如针。
“皇后娘娘为国操劳，又为父皇的龙体日夜忧心，想必也是心力交瘁。”
“您凤体安康，亦是国之根本。”
“这瓶药丸，便当是臣媳的一点孝心。”
“还请娘娘，务必保重凤体。”
她说完，便将那只冰凉的、沉甸甸的白玉瓷瓶，轻轻地、不容拒绝地，放进了皇后的手心。
那一瞬间，皇后只觉得，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一瓶药。
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又或是一条致命的毒蛇。
她看着掌心那只精美绝伦的瓷瓶，再看看夜染霜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的后背，瞬间被一层冰冷的汗水浸透。
吃？
她敢吗？
不吃？
她又该如何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拒绝这份来自神医的、“强身健体”的“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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