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雨抽在脸上,像刀子刮过。
我背着行囊走进狼牙旅驻地时,天己经塌下来一半。
铁皮营房歪斜地蹲在泥水里,电线耷拉在屋檐下,噼啪打着火花。
报到点没人,门虚掩着,玻璃上贴着一张褪色的编制表,“幽灵队”三个字被虫蛀出了几个洞,像是随时会消失的名字。
老猫就蹲在门口那块裂开的水泥墩上抽烟,军靴翘着,裤腿卷到小腿,露出一道蜈蚣似的旧疤。
他抬眼看见我,咧嘴一笑,烟头在齿间晃了晃:“新来的?欢迎加入‘问题士兵收容所’。”
我没笑。雨水顺着战术帽沿滴进脖颈,冷得刺骨。
他吐出一口烟,朝训练场努了努嘴:“瞧见没?那个正把人按在地上骂的是韩骁——咱们队长。前年反恐行动违令救人,功劳变处分,发配边疆特种连,带一群‘有才但不听话’的疯子。”他又笑了笑,“比如你,比如我,比如刀疤刘那种喝醉了就抱着炸药哭的老兵油子。”
我顺着他目光看去。
韩骁正揪着一名队员的领子,吼声穿透雨幕:“你他妈连掩体都不会选,还想救谁?战场上没人等你犯完错再死!”
那人满脸是泥,嘴唇发抖,却不敢还嘴。
我知道这种人。
他们不信档案里的战绩,不信总部的推荐信,更不信什么“传奇新兵”。
他们只认枪声和血迹,只信谁能在地狱里走一圈还能站着回来。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夜在山顶摸碑纹时刮下的石粉,掌心隐隐发热,仿佛那七道心跳仍在脉动。
踏入宿舍那一刻,左肩旧伤突然一抽,剧痛如针扎进神经。
眼前猛地黑了一下,随即闪出一幅画面——黄沙漫天的小镇,钟楼尖顶在烈日下泛白,一道狙击镜反光划过窗棂,三个人影倒在撤离路上,其中一个背影很像我……可那不是我的记忆。
我晃了晃头,冷汗滑进衣领。
地图就贴在墙上,灰石镇的地形图,红笔圈出几条行动路线。
我的视线落在角落一条未标注的排水渠上,几乎被人忽略。
可就在那一瞬,神识微颤,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那条线,和梦中钟楼下狙击杀机的撤退路径,完全重合。
我盯着它看了很久。
但我没说话。
规则允许质疑,但新人开口就是挑衅。
尤其是在这里,在这群被体制抛弃又不肯低头的人中间,沉默是最好的盔甲。
任务来得极快。
跨境营救地质专家林远山,据报被境外武装劫持至北境交界“灰石镇”。
简报会上,投影仪映出卫星图像,韩骁站在前面,手指敲着桌面:“标准路线是穿峡谷绕后,但敌方肯定设了口袋阵。我们走废弃矿道穿插,从地下切进去。”
副指挥立刻反对:“矿道结构不稳定,十年前塌过一次,死了七个人!而且没有实时通讯覆盖,一旦失联就是死局!”
韩骁冷笑:“你们要按部就班送人头,我不拦。但我不会让我的人踩进明摆着的陷阱。”
会议室一片死寂。高层最终妥协。
出发前夜,营地静得诡异。
刀疤刘坐在角落喝酒,半瓶烈酒灌下去,脸涨得通红,忽然笑了两声,声音沙哑:“上次走捷径……炸塌了整条隧道,五个兄弟埋在里面……我活着爬出来,可他们没听见我说‘对不起’。”
没人接话。
我望着帐篷顶,脑海里仍是那条排水渠的走向。
神识深处有种异样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低频震动,频率与钟楼狙杀的画面共振。
我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些事,说了也没人信。
尤其是当你自己都不确定那是预感,还是某种被切割过的记忆残片。
第三日凌晨,暴雨倾盆。
我们潜入灰石镇外围,泥水没过脚踝。
无线电保持静默,只有雨打碎石的声音。
行至教堂东巷,距离目标区还有三百米,韩骁突然抬手,低声下令:“转向主街。”
我心头一沉。
主街——正是我梦中伏击发生的位置。
我还来不及反应,巷口两侧墙体猛然爆开,两枚定向雷同时引爆。
冲击波像巨锤砸来,三人被掀翻在地,老猫的通讯器炸成碎片,火花西溅。
我的耳朵“嗡”地一闷,世界瞬间安静。
听不见了。
不是耳鸣,不是失衡,而是彻底的、真空般的死寂。
雨声、喊声、呼吸声,全都消失了。
可就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我的视线忽然扭曲了一下。
数道淡红色的弧线,如同热浪蒸腾般浮现在雨幕之中——它们划过空气,轨迹清晰,速度缓慢得诡异。
下一秒,我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子弹飞行的残影。
我能“看见”它们了。
我猛地扑倒身边的老猫,将他按进泥水。
下一瞬,一颗7.62mm弹头擦着他头盔飞过,火星在雨中一闪而灭。
我趴在地上,瞳孔剧烈收缩。
原来聋了,反而能听见杀机——用眼睛。
烟尘未散,我又“看”到二楼窗口有金属反光移动。
凭残影轨迹判断射击间隔为4.3秒,我抓起刀疤刘掉落的烟雾弹烟尘未散,我又“看”到二楼窗口有金属反光移动。
凭残影轨迹判断射击间隔为4.3秒,我抓起刀疤刘掉落的烟雾弹,在第三次开火前0.5秒投出。
白雾腾起的瞬间,敌方视野被吞噬,枪声戛然而止。
我没有犹豫,猛地夺过韩骁手中的指挥旗,手指翻动如电,打出一串紧急手语:“两人拖伤员走排水渠,爆破组炸断桥拖延追兵!”
韩骁怒目欲裂,一把揪住我领口,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砸在我脸上。
他嘴唇开合,可我听不见声音。
但那双眼里燃着的东西我很熟悉——是暴怒,是失控边缘的怀疑,更是对权威被践踏的本能反击。
可就在我松开他手、抬臂指向教堂西侧那扇半塌的窗框时,他僵住了。
那里本不在任何行动计划中,没有标记,没有侦察记录。
但我看见了——刚才那一串子弹残影的起点,正来自那个角度。
狙击手换位前留下的金属反光,像一根细针扎进我的感知深处。
韩骁盯着我看了一秒,又一秒。
雨太大,冲刷着一切痕迹,可他忽然松开了手,朝老猫和刀疤刘打出手势。
动作迟缓,却执行得毫无保留。
我们贴墙疾行,泥水在靴底炸开。
每一寸推进都踩在生死线上。
而我能“听”到的,只剩下那些缓缓划过视野的红色轨迹——它们如同慢放的死亡画笔,在空中勾勒出下一秒的杀机。
我抬手、侧身、急停,每一次微调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弹道。
队伍跟在我身后,像一叶扁舟穿行于风暴裂隙。
刀疤刘背着受伤的队员,喘息沉重。
老猫一边跑一边检查损坏的通讯模块,嘴里无声地骂着什么。
韩骁落在最后,目光始终锁在我背上,像在审视一个不该存在的怪物。
穿过废弃加油站时,神识忽然刺痛。
我猛地刹住脚步,挥手示意全员卧倒。
下一瞬,一道几乎不可察觉的激光扫过前方路面——诡雷触发线。
我闭眼,靠记忆回溯三秒内的地形轮廓,确认安全后才继续前进。
抵达撤离点前的最后一段路是最危险的。
开阔地带,无遮无拦。
我数着心跳,等待下一轮狙击节奏重现。
果然,第西次射击即将来临——我举起拳头,准备下令冲锋。
就在这一刻,余光瞥见一辆烧毁的皮卡残骸下,一抹暗银色闪了一下。
不是火光反射,是电子元件的冷光。
我滚过去,从焦黑的座椅缝隙里抠出一张军用加密SIM卡。
边缘沾着泥水,芯片却仍有微弱信号残留,像是刚断联不久。
老猫接过卡看了一眼,脸色骤变,压低嗓子说了句我没听见的话。
但他嘴型我看清了:“这频段……是咱们内部调度网。”
我心头一震。
转身回望来路,灰石镇淹没在暴雨与硝烟中。
可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爆炸前韩骁改道时的表情——他脖颈肌肉紧绷,喉结上下滑动三次,频率比平时快了一拍。
那不是临场决断,那是接到指令后的压抑回应,是强行压制质疑的生理反应。
更深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梦中那场失败的救援,钟楼狙杀,撤退路线崩塌……带队者也是他。
而那次任务,并未列入官方档案。
我攥紧手中的SIM卡,金属棱角嵌进掌心。
它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连着内网信号。
除非……有人提前知道我们会走哪条路,甚至,希望我们死在哪条路上。
这不是伏击。
这是安排。
归途漆黑如墨,雨仍未停。
我们沉默前行,每一步都像踏在谎言的薄冰之上。
回到营地边界时,我将SIM卡塞进防水袋,悄悄按进老猫手中。
他低头看了看,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而真正可怕的,不是敌人在暗处。
是原来,我们一首以为的自己人,也在等着看谁会先倒下。
(http://www.220book.com/book/MD1H/)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