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具棺椁运回国那天,天还没亮。
雨还在下,营地的旗杆上国旗降了半旗,可没人敲钟,也没人讲话。
炊事班的老李蹲在门口,手里攥着半截烟,火都灭了也不肯扔。
医疗帐篷前,苏晚晴站在那儿,白大褂穿得笔挺,眼神却空洞得像被抽走了魂。
她没哭,可我看得出来,她在等一个答案——和我一样。
韩骁没进停尸房。
他靠在墙角,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烟头堆成小山,火光在湿冷的夜里明灭闪烁。
他的脸藏在阴影里,但我记得他改变路线时的表情,记得他喉结滑动的频率,记得梦中那场不该存在的任务里,他接到电话后是如何突然转向的。
那不是临阵脱逃,也不是判断失误。
那是服从命令。
我把防水袋里的SIM卡拿出来,在掌心滚了一圈。
金属边缘还沾着灰石镇的泥土,带着焦糊味和铁锈的气息。
我找到老猫时,他正蹲在通信车后面检修天线,手套上全是油污。
“能恢复通话记录吗?”我把卡递过去。
他接过卡,插进便携读取器,屏幕闪了几下,跳出一串乱码。
他皱起眉头,拔出卡,翻过来看了看芯片背面的编号,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加密等级是军方最高级,现场不可能破解。”他低声说,“但问题不在这里——最后一次信号连接,是从咱们旅部后勤频道发出的。”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后勤?”
“对。不是前线通讯中继,不是野战基站,是旅部内网调度频段。”他抬头看着我,眼底带着压抑的怒意,“这张卡本不该出现在战场上,更不可能连上内部网络,除非……它根本就是从我们自己人手里发出去的。”
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
敌人知道我们的路线,知道埋伏点,甚至精确到秒地设下了激光触发诡雷。
这不是巧合,不是情报泄露那么简单——这是一场精心安排的猎杀。
而下达这个安排的人,不在前线,就在后方。
第二天的审讯会,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参谋长拍桌定论:“韩骁擅自更改既定撤退路线,导致队伍暴露在开阔地带,三名队员牺牲,负全部责任!”话音落下,会议室一片死寂。
我没说话。
我知道他们要找替罪羊。
可我也知道,真正的毒蛇,正躲在制度的阴影里,冷眼旁观着猎物互相撕咬。
我申请旁听对韩骁的问话,当场被驳回。
“你一个外勤兵,掺和什么调查?”有人冷笑着说。
夜里十一点,周志国来了。
他是旅部的情报副官,一向沉默寡言,但眼神锐利。
他塞给我一个微型存储盘,没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我在营区边缘的废弃监控室打开文件。
是审讯室的录像备份,时间戳显示为今天下午三点十七分。
我戴上耳机,一帧一帧地播放。
韩骁坐在铁椅上,双手搭在膝盖上,声音平稳,叙述流畅。
说到“临时判断敌情变化”时,右眼眨了两次,间隔0.8秒——太快了,不自然。
正常人撒谎时会下意识地延长眨眼间隙,那是大脑在编造逻辑;可他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快得近乎机械。
更关键的是,每当他提到“上级协调”西个字,喉结就会轻微抽动一下,像咽下了一口苦药。
我把这段画面导入脑海——那里有一种我自己都不完全理解的能力:战斗复盘。
它像一部永不停歇的录像机,能把每一次生死交锋还原成三维动态影像,连风向、心跳、肌肉微颤都能重现。
而现在,我调出了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灰石镇爆炸前17秒,韩骁接了一个加密来电,通话时长正好17秒,随后立刻下令改变路线。
在现实审讯中,他每次提到“协调”时的沉默,都在17秒左右。
这不是巧合。
他没有叛变。他是被远程操控了。
指令来自内部,用的是我们自己的通信系统。
我让老猫动手脚——伪造一份境外黑客入侵日志,把SIM卡最后连接的IP地址,指向北方某国边境的情报中继站。
证据链做得天衣无缝。
三天后,高层震怒,成立专项组,紧急召见军工系统技术顾问周衍。
我在观察室透过单向玻璃看他作证。
他西十出头,戴着眼镜,语气温和,说“系统安全无虞”时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姿态从容。
可我看得很清楚:他的指尖在颤抖,极其细微,但持续不断;每说一句话,呼吸节奏都会延迟0.3秒——那是长期压抑愤怒与恐惧的人才会有的生理特征。
我闭上眼睛,梦中档案室的画面再次浮现:泛黄的履历表上写着“周衍”,旁边备注着一行小字——林远山大学同窗,妹妹因采购黑幕致关节炎药断供,于2015年冬病逝。
那一刻,我明白了。
有些人穿上制服,不是为了守护秩序,而是为了亲手把它撕开一道口子。
当晚,我单独约见刀疤刘。
他正坐在靶场边的沙袋上,面前摆着三杯白酒,酒液映着月光,清冷如霜。
他没抬头,只是缓缓举起一杯,洒在地上。
“老大。”他嗓音沙哑,“你说……这仗,到底是谁在打?” 当晚,我单独约见刀疤刘。
“老大。”他嗓音沙哑,“你说……这仗,到底是谁在打?”
我没有立刻回答。
风从山口灌进来,吹得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远处无名碑的轮廓隐在夜色里,像一块沉默的铁。
我知道他在问什么——不是战术部署,不是敌我番号,而是我们究竟为谁流血,又被谁出卖。
我蹲下身,把录音笔轻轻放在沙袋上,按下播放键。
一段极短的音频响起,机械扭曲的声音穿透寂静:“走主街,快。”
只有西个字。
可刀疤刘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
他瞳孔骤缩,手指死死掐进掌心,声音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这……这是那天的‘后方支援’频道!韩队接到指令后才改道的!我们以为是旅部应急调度……原来……原来是这个杂种!”
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力道大得扣子崩开一颗。
“你要动手?算我一个。”
我看着他的眼睛。
那里面烧着火,也浸着泪。
我点点头,却按住了他颤抖的手:“这次,不用炸药,用证据。”
他说不出话,只用力咬住牙关,喉结上下滑动,像要把所有怒火咽回去。
我把录音笔收回来,低声说:“老猫做了声纹反推,变声器能藏得住音色,藏不住语调频率和呼吸节奏。周衍说话时有个习惯——每说一句完整话,呼气会多拖0.3秒。这段录音里也有。分毫不差。”
他怔住了,慢慢松开手,低头盯着那杯未动的酒,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所以我们拼命守的规矩,早就被人穿在身上当皮了?”
我没答。有些真相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无法回头。
次日专家组再询周衍,我藏身隔壁废弃的监控室,老枪拆解后装进一根金属支架,枪管贴着墙壁,连接震动传感器。
这是老猫的主意——人体微震可通过建筑结构传导,心跳、坐姿调整、甚至肌肉紧绷都能转化为波形数据。
而我能感知这些波动,就像我能感知战场上每一缕风的方向。
门开时,周衍走进来,西装笔挺,神情镇定。
他坐下,双手交叠,像一位受冤的学者。
“您是否曾接触过‘灰石行动’的作战计划细节?”专家问。
“没有。”他语气平稳,“我只是技术顾问,权限仅限于系统安全评估。”
就在那一瞬——
枪管突然高频震颤!
我闭眼凝神,脑中浮现出清晰的数据流:心率从82飙升至142,持续3.7秒;瞳孔收缩幅度达2.1毫米,远超正常应激反应;左肩肌群不自主抽动三次,是典型的压抑性肢体泄露。
他还撒了谎。
更可怕的是,他在害怕——不是怕被揭穿,而是怕某个更大的计划败露。
我录下全部生物信号曲线,结合老猫做的声纹比对报告,加密打包,匿名发送至军纪委专用通道。
三小时后,两名便衣军官走进会议室,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后。
周衍起身时,镜片反了道光。
他没挣扎,也没辩解,只是临出门前,嘴角微微扬了一下。
那不是恐惧,是冷笑。
而我在营后山坡点燃一支烟,望着无名碑方向。
风很大,火星明明灭灭。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摩尔斯电码,顺着风丝钻入耳膜:
··· —— ···——
SOS。还是那个求救信号。
但这一次,它不再是向外界呼救。
它是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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