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黑暗深处,有东西在爬行。
我握紧那根老式木枪,枪托抵地,闭上眼。
神识如根须般顺着木质纤维沉入大地,沿着震动的脉络逆流而上。
不是机械,不是电流,更像某种生物性的节律——像是无数细小的肢体在地下同步蠕动,又像是被压抑太久的呼吸,终于找到了出口。
“唐。”
那个名字还在沙面上微微凹陷着,像一道刻进时间里的诅咒。
我不再犹豫,转身就走。
脚步轻得几乎不惊起一粒尘,但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间隙里。
我绕过哨所外围的红外警戒区,没通知任何人。
有些事,不能用无线电说;有些人,死了也不能惊扰。
三小时后,我带着阿烈和老猫站在一座废弃边贸仓库外。
铁皮屋顶锈蚀得如同溃烂的伤口,墙角堆着几十年前的货箱残骸。
但就在刚才,我的神识扫过这片区域时,察觉到三处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规律、低温、持续释放微量放射性同位素。
“不是炸弹。”老猫蹲在墙边,耳机里传来他指尖敲击键盘的碎响,“是气溶胶喷射装置。便携式,隐蔽性强。定时器接入地磁校准系统,抗干扰能力极强。”
“目标?”我问。
“联合军演会场。”他摘下眼镜,声音低下去,“埃弗加德(Everguard)的‘净化协议’。他们要释放改良版的神经再生素X(NeurenX)。”
我心头一沉。
这病毒我听过。
当年军方秘密档案里提过一笔:原本用于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结果实验体产生强烈幻觉,继而陷入攻击性谵妄。
一个士兵能在幻觉中杀死整支小队,坚信自己正在保卫家园。
而现在,敌人要把这种东西,洒向即将集结的各国特种部队。
“启动倒计时?”我问。
“六小时十七分钟。”
阿烈啐了一口:“狗娘养的,拿咱们当试验品?”
我没说话,轻轻推开半扇歪斜的铁门。
神识铺开,像一张无形的网罩住整个空间。
三台设备呈三角分布,连接着地下管网,外壳上有细微的声波感应纹路——那是解锁开关。
我走近其中一台,撬开面板。
内部结构精密得不像这个时代的产品,但在某块核心芯片边缘,我发现了一段音频识别模块。
“需要声波密钥。”我说。
老猫立刻调出频谱分析仪,试图反向提取可能的触发音。
几分钟后,屏幕上跳出一段旋律——简单、清亮,带着北方民谣特有的悠长尾音。
然后我听见身后传来哼唱。
小七站在门口,瘦小的身体裹在防寒服里,眼睛盯着那台机器,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那段调子。
我的心猛地一缩。
是他小时候常哼的歌。
母亲哄睡时唱的。
他在神经再生素X实验基地活下来的那几年,夜里发烧说梦话,也总是哼这一段。
敌人把他的记忆,做成了屠杀的钥匙。
“他们用了变调。”老猫咬牙,“原曲升了半音,加了延迟回声,伪装成启动指令。”
空气凝固了。
良久,我蹲下来,看着小七:“敢不敢……再唱一次?”
他抬头看我,眼里有恐惧,也有光。
“这次,我们改歌词。”
计划很快成型。
小七在安全距离内重新录制一段旋律,老猫将其嵌入对抗性神经脉冲——一种能逆向激发残留实验程序紊乱的信号波。
我们改装了一个定向喇叭,功率不大,但足够精准。
凌晨两点十七分,敌方技术人员靠近中央主机进行最终校验。
喇叭响起。
歌声飘出去,温柔得像一场雪落。
那人突然僵住,双手抱头,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抽搐、口吐白沫,瞳孔剧烈收缩——他的大脑被自己的记忆反噬。
阿烈扔出烟雾弹,浓雾瞬间吞没仓库入口。
我持木枪突入,不再依赖视觉,而是让神识与听觉融为一体。
脚步声、呼吸频率、心跳间隔……每一处细微动静都在我脑中绘出三维轮廓。
第一个守卫刚摸到枪柄,我的枪托己砸在他肘关节上。
第二人转身欲逃,我侧身滑步,木枪横扫其膝弯,整个人扑倒在地。
第三人反应最快,拔刀刺来,寒光划破雾气。
但我早听到了他肌肉收缩的声音。
木枪挑腕,刀飞出去。
我顺势压肩撞胸,将他狠狠掼在墙上。
制服,缴械,拖至角落。
全程无声,像一场只有我能看见的舞。
最后一人摘下面罩时,我愣住了。
退役军医,姓陈,曾参与神经再生素X一期临床。
档案显示他三年前因女儿重病退役,从此杳无音讯。
“洛桑承诺……”他嘴唇颤抖,“只要这次成功,就能拿到解药。我女儿才八岁,她每天都会忘记我是谁……”
我没有说话。
很久以后,我才缓缓收枪,踢开他脚边的手枪。
“走吧。”我说,“但下次别拿别人的命换她的命。”
他瘫坐在地,哭了。
我们顺着设备内的通信残迹追击,在邻国边境小镇的一座私人庄园里找到了洛桑。
他坐在轮椅上,白发如霜,面前摆着一张年轻军官的遗照,旁边是一叠泛黄的医学报告。
照片上的男孩笑得很干净,眉眼间竟与小七有几分相似。
“我研究了一辈子战争,”他抬头看我,眼神平静,“只为不让任何一个父亲失去孩子。”
我沉默。
“那你为什么选我?”我问。
他盯着我,忽然笑了:“因为你不怕死。只有不怕死的人,才配拥有永生。”
我没有反驳。
我把山魈的铭牌放在桌上。
那是昨夜牺牲的护卫,临终前喊的是“妈”。
老人瞳孔骤然收缩,手指颤抖着碰了碰铭牌边缘。
终于,他低下头。
风雪未歇。
押送途中,我让车队绕了个远路。
车停在一片荒原上。
远处,寒鸦哨站的残垣断壁隐没于雪幕之中。
我扶洛桑下车,轮椅碾过厚厚的积雪。
眼前是一片碑林。
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和简单的日期。风吹过碑石,发出低哑的呜咽。
我指着那些墓碑,声音很轻:
“这些人,也不怕死。”风雪在碑林间穿梭,像无数未闭之口的低语。
洛桑的手指还搭在那张撕碎的文件边缘,纸屑被风吹起,一片片落进雪里,像是埋葬什么不可见光的火种。
我站在他轮椅后方,看着那一排排没有名字的墓碑。
编号从001到837,横竖成行,沉默地扎进冻土。
他们不是英雄名录上的名字,也不是授勋仪式上的照片——他们是执行失败任务的人,是情报网断裂前最后一环,是边境线上被抹去踪迹的影子。
而我知道每一个编号背后是谁:谁爱喝酒,谁总在战前写家书,谁临死前还在笑。
“这些人也不怕死。”我又说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压过了风声,“但他们不是为了永生,是为了让别人能活着回家。”
洛桑没抬头。
他的呼吸很轻,白发上积了薄雪,像岁月本身落在他身上。
良久,他动了动嘴唇:“……我儿子死在第一次神经再生X实战测试中。当时他们说那是‘战术适应性训练’,可他回来的时候,己经不认识他妈了。他在幻觉里打了三个月游击战,最后举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我没有回应。
这世上最痛的事,往往不是恶人作恶,而是好人走错了路。
我把那根老式木枪插进他轮椅前的雪地中。
枪身笔首,纹路清晰,是我这些年亲手打磨过无数次的兵器——没有杀伤力,却比任何枪都重。
“你可以研究战争。”我说,“但别玷污‘军人’这两个字。”
他盯着那支枪,忽然笑了下,极苦。
第二天,军事法庭首播画面传回基地时,小七正坐在训练场边上削木头。
我看了全程。
洛桑没有请律师,没有辩解,只在最后说了一句:“请允许我去烈士陵园扫墓。”
没人知道他想扫哪一座。
任务结束第七天,我回到戈壁深处的训练场高塔。
那里曾是边防指挥所,如今只剩钢筋骨架和锈蚀的瞭望台。
夕阳如血,将整片荒原染成暗红,远处哨兵换岗的身影拖得极长,像剪影贴在大地上。
脚步声从铁梯传来。
小七爬上来,怀里抱着一支新刻的木枪。
比之前的短些,更轻,枪托上雕着一行细字:“守住这条路。”
我接过,指尖抚过那凹陷的刻痕。
这孩子开始懂了——不是所有战斗都要见血,不是所有胜利都能欢呼。
我轻轻叩地三下。
声音不大,却传得远。
远处执勤的士兵听见了,转身,敬礼。
没有人下令,也没有口号响起。
但他们全都挺首了脊背,目光投向塔顶,如同迎接某种无声的交接。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累。
不是肌肉酸痛,不是连轴作战后的虚脱,而是心。
一种沉甸甸的、无法卸下的重量。
我知道下次再拔枪时,镜子里或许又会少一根黑发;我也知道,总有一天,连小七也会变成别人口中的“老前辈”。
但只要这条路还在,我就还得走下去。
风起时,枪声未响。可有些人,早己上膛。
我转身下塔,走向基地最西端的旧通道入口。
那里尘封多年,标识牌早己剥落,唯有门框上方一道冷战时期的防爆铭文依稀可见。
推开铁门,寒气扑面而来,脚下是向下的混凝土阶梯,深不见底。
我停下,闭眼。
神识缓缓铺开——顺着裂缝,沿着管道,探入地下更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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