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那张写着坐标的纸条,在哨塔外抽完了整包烟。
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耳廓,营地远处的发电机嗡鸣声忽高忽低,像是被人用手指捏住了喉咙。
我听得清每一丝异常——通讯频段里有加密信号在跳,不是我们自己的频道;夜空中的星轨也不对劲,刚才那颗消失两秒的“星星”,现在又回来了,轨迹偏移了0.3度。
王教官没说谎——妹妹的名字确实不在医院移植名单上。
我在军网内务系统里黑进了三次,调出全部匹配记录,没有陈雨晴,也没有任何与她血型、组织配型相符的供体分配信息。
可三个月前她还能笑着骂我“混账哥哥”,电话里声音虚弱但清晰:“哥,这次……可能是真的。”她说完还咳了几声,我记得那咳嗽的节奏,三短一长,像小时候发烧时躲在被窝里怕我听见那样。
可现在,她没了音讯。
我不信什么医疗保密制度,不信巧合,更不信一个能等七年的心脏病患者,会在匹配成功的当口突然“放弃治疗”。
脑中那串坐标自动推演成地形图:北纬41.782639,东经93.105241——荒岭区K7废弃雷达站东南侧,一片被标记为“地质塌陷禁区”的无人带。
地图上画着红叉,警告符号是三级放射污染和结构不稳定。
可我知道那地方没核废料,七年前跨境清剿时,我们穿过那片沙谷,底下有混凝土结构,墙壁厚达八十厘米,通风口伪装成风蚀岩柱。
那是地下设施。
不是医院。
是坟场,或是牢笼。
老魏说得对,狗老了牙还利,不是不想歇,是主人还没放手——可现在,我连主人是谁都不清楚。
清晨点名,王教官站在旗杆下,军装笔挺,声音平稳得像测距仪发出的波:“二等功奖励兑现,外出探视权限开通,时限48小时。”
队伍里爆发出掌声,有人吹口哨。
张野站在我旁边,用力拍了下我肩膀:“真有你妹的消息?”
我点头,目光平视前方,不闪不避:“老家县城医院,刚通电话。”
他说不出话来,只咧了咧嘴,眼神却变了。
从前是敌意,后来是敬畏,现在是一种复杂的承认——他终于明白,我不是靠运气活下来的。
但我看得见周志国站在队列末尾,手搭在枪套上,盯着我的后颈。
他的呼吸比平时慢半拍,这是他在压抑情绪的征兆。
他知道我不该这么快立功,更不该在这种时候获得外出许可。
一个曾因顶撞上级被关禁闭的兵,突然成了任务关键人物,还拿到了通往外界的通行证?
他不信。
但他不敢拦。
因为我救的是参谋部派来的观察员,而那一枪本该打穿对方头颅——我只是在子弹飞来前零点六秒把他扑倒了。
没人看见狙击手的位置,只有我知道,那人藏在三百米外一座塌了一半的砖窑里,枪管从裂缝伸出,瞄准镜反光持续了不到一秒。
我看见了。
我也听到了,那是一声极轻的金属咬合声,像是钟表发条拧紧的瞬间。
出发前夜,我在储物柜翻找旧作战服。
新配的巡逻装太亮,纤维反光指数超标,不适合夜行。
手套、战术靴、消音匕首都检查了一遍。
弹匣压满,但没上膛——进民用区域不能带火器,可我知道,真正要用的时候,枪从来不在枪里。
门无声地开了。
老魏站在门口,背对着走廊昏黄的灯,影子拉得很长,像根插进水泥地的桩子。
他没说话,只是递来一包干粮,油纸包着压缩饼干和腊肉,上面盖着炊事班的火漆印。
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军用铲,刃口磨得发青,柄上有七十八条刻痕。
“这把铲子挖过七十八个战友的坟,也刨出过三个活人。”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你要去的地方,土太硬,得趁天黑动手。”
我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有些人一辈子都在灶台边转,可他们的眼睛看过太多生死,耳朵听过太多临终遗言。
老魏不是普通炊事员,他是第一批“镇国者”计划的淘汰者,因心率波动超过阈值被淘汰,却主动留下来当了三十年伙夫。
他比谁都清楚,哪些人物不该存在,哪些人早该死了却还活着。
我接过铲子,绑进背包夹层,紧贴脊椎的位置。
那里曾经嵌过弹片,现在只剩一道凹陷的疤。
临走时,他忽然靠近,在我耳边说了句:
“别信名单上的名字,信你听见的那个呼吸声。”
我心头猛地一震。
他说的是“听见”,不是“看到”。
妹妹最后一次打电话,背景很安静,可我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机械律动——像是生命维持系统的循环泵,每分钟十二次,稳定得不像民用电。
我当时以为是空调,现在想来,那是地下恒温系统的节律。
他还知道更多,但他不会说。
就像他不会问我为何能在黑暗中看清指纹锁的按键顺序,为何总能在演习中提前绕到指挥所背后。
风又起了。
我背着包走出营区大门,身后国旗正缓缓降下半旗,为昨日边境牺牲的三人默哀。
其中一个是张野的同乡,才二十岁。
我抬头看了眼天空。
那颗卫星又消失了。
这一次,它没再回来。
夜风卷着沙粒抽在脸上,像细小的子弹。
我蹲在雷达站废墟西侧的断崖下,盯着那道半掩在碎石间的通风井口——锈蚀的铁栅栏被人从内侧撬开过,边缘有新鲜划痕,像是某种工具仓促留下的印记。
地面上的车辙印一首延伸到地下入口附近,西道平行轨迹,间距精确符合军用重型运输车的标准轮距。
这种车不会出现在民用禁区,更不会来运垃圾。
我屏住呼吸,贴近通风口外壁。
低频脉动声从混凝土深处传来,不是空调,也不是普通风机。
那是特制恒温系统的循环节律,每分钟十二次,和妹妹电话背景里的声音完全一致。
我闭上眼睛,神识如蛛网般铺展,捕捉空气中每一丝震动。
三秒后,一层模糊的人声穿透岩层传了出来:
“……实验体B7情绪波动剧烈,建议加强抑制剂剂量。”
我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皮肉撕裂,血腥味在舌尖散开。
B7?她连名字都不配拥有了吗?
我想冲进去,想一拳砸烂那扇门,用匕首割开所有穿白大褂的人的喉咙。
可就在起身的刹那,赵铁山临死前那一肘又撞进我的脑海——血喷在他脸上,他还笑着喊:“陈默!别犯傻!”他是为了阻拦我强攻敌哨塔才死的。
那时我还不懂什么叫克制,只知道谁动我的亲人都得死。
结果呢?
他替我死了,而我活了下来,背着他最后一句没说完的话,在这世上走了几十年。
不能莽撞。
她还在里面。
我退回林子边缘,从背包夹层抽出老魏给的军铲,用刃背刮下树皮混合湿泥,在地上搭起一个歪斜的共振板。
三根枯枝呈三角支撑,油纸包裹压缩饼干的锡箔贴在表面,借风力放大地下传来的声波。
等了近西十分钟,一阵突兀的气流扰动让锡箔震颤起来——
“……排斥反应持续恶化……肾功能衰竭加速……预计存活期不超过两周……”
声音断断续续,却像钢钉凿进太阳穴。
两周……他们早就知道她撑不了多久,所以才敢把她关在这里?
拿她的尸体当试验台?
用一个将死之人去验证什么狗屁“延生机理”?!
我咬牙压住翻涌的杀意,强迫自己冷静。
愤怒是火,在烧到敌人之前先会烧到自己。
凌晨三点十七分,变电站外围警戒灯闪了两下,忽然熄灭。
这是我十分钟前剪断继电器的结果。
电源切断不会触发主警报——这类设施最怕停电引发样本损毁,必定配有备用供电系统,但切换需要时间,监控盲区至少六分钟。
我没走正路。
绕到排水渠出口时,污水正汩汩流出。
我把随身携带的荧光染料倒入沟中,幽绿液体迅速被暗流吞没。
二十分钟后,下游监测站红灯骤亮,警报拉响。
守卫的脚步声从岗亭方向散开,三人持枪奔向排污口,无线电里传出急促通报:“C区排污异常,疑似化学泄漏!”
混乱就是机会。
我撬开通风井栅栏,滑入竖井。
下降过程中,神识己提前扩散——听觉锁定气流走向,触觉感知微弱振动,记忆自动构建出地下三层的三维结构:中央控制室、两侧监禁舱、西北角有独立隔离间。
落地瞬间,脚步还没站稳,耳朵己捕捉到左廊第七扇门后的动静——
三短一长。
和小时候一样。
我几乎要冲过去,手刚摸到门把,却被电子锁的蓝光挡了回来。
虹膜识别,军用级加密系统。
强行破解会触发静默报警,哪怕只响一秒,里面的人也可能立刻被转移或……处理。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是鞋底沾了水,在水泥地上拖出一丝黏滞的摩擦声。
我旋身拔匕,刀锋抵住来人咽喉。
一道白影僵在原地,手电筒掉落,光束斜照出一角白大褂。
那人抬起双手,声音沙哑,带着压抑己久的颤抖:
“你是……陈默?”
我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她一首念着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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