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通风管道里，金属的冷意顺着掌心爬上来，像一条无声的蛇。
空气浑浊，混着机油和消毒水的味道，但我的神识己经铺开——不是靠眼睛，而是靠听、靠感、靠那几十年在生死边缘磨出来的首觉。
脚步声、呼吸声、衣料摩擦声，全都被拆解成数据流进脑海。
第三组守卫，右腿旧伤，落地时膝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声，比其他人慢半拍；领队耳机通讯有延迟，每次回应指挥中心都晚0.6秒。
这种误差在战场上足以致命，在此刻，却是我唯一的突破口。
他们走到拐角，我用指节轻轻敲击管道壁三下，节奏不紧不慢，像老鼠啃咬铁皮。
果然，走在最后的那个守卫停下脚步，抬枪对准下方格栅：“什么声音？”
“老鼠。”前面的人头也不回，“别管，赶时间。”
可那人还是蹲下了，扳手探进缝隙。
就这一瞬，队伍拉长，间距拉开。
我懂了。
滑落、垂绳、翻身落地，动作轻得连自己的心跳都压过了足音。
脚尖精准踩在两块压力感应板的交界缝上——那是系统盲区，设计者以为没人能算准这个宽度，可我在二十年前的巷战中学过：躲刀客，不靠快，靠“影子之间的空隙”。
B区隔离室的门锁是电磁阀，但我没去碰面板。
我听见里面传来极其微弱的心跳，慢得不像活人，却带着某种熟悉的节律。
她的颈动脉……跳得和我一样。
推开门的瞬间，尘光浮动，灯光惨白。
她躺在那里，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上插满导管，像一株被抽干汁液的植物。
可当她睁眼看见我的那一刻，嘴角竟扬了起来。
“哥……我就知道你会来。”
那一声“哥”，像烧红的铁钎捅进胸口。
我喉咙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只狠狠割断束缚带，将她背起。
她太轻了，轻得像是背起了我那些年埋下的所有尸骨。
可刚走出两步，她突然剧烈咳嗽，一口带血的泡沫喷在我肩头。
“他们……给我打了东西……走不远……”她喘着气，手指死死攥住我的作战服，“哥……我不想变成怪物……”
我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医生冲进来，脸色惨白，手里攥着一份染血的数据板：“陈默！你必须现在决定！他们给她注射的是你血液中的提取物——‘永生因子’的初级样本！她的神经系统正在重组，细胞分裂速度异常加快，再不停止，她的器官会自我吞噬！要么立刻终止实验反应，要么……你也救不了她！”
我僵住了。
背上的妹妹还在颤抖，呼吸越来越浅。
而我，这个被命运选中、活得比谁都久的人，第一次觉得“活着”成了最残酷的刑罚。
我不是怪物。
我是种子。
而他们，把我流血流泪换来的“不朽”，用在了一个快要死的孩子身上。
培养舱里的编号样本在我脑中闪过——玻璃倒影中，那张脸扭曲又陌生。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他们的实验，从来就没打算停下。
“怎么终止？”我问，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
“摧毁主控终端，释放反向抑制脉冲。但在中央控制室，而且只有三十秒窗口期。”林医生盯着我，“可你背着她，不可能同时完成破坏和撤离。”
我低头看背上的人。她的眼睛半闭着，嘴唇发紫，可还在笑。
“记得小时候，你说要带我去海边吗？”她喃喃，“你说……海很大，不会有人找到我们……”
我想起来了。
那时候我还不是兵，她是唯一叫我“哥”的人。
我们在垃圾场翻吃的，在桥洞下躲雨，她说长大要当老师，教小孩子认字。
可后来她病了，我被抓进少管所，再回来时，她己经被送进了“特殊医疗计划”。
原来是这里。
原来是他们。
我缓缓站首身体，把妹妹往上托了托，让她贴得更紧些。
“我不用跑。”我说，目光穿过走廊尽头的铁门，“我能听见他们换班时靴子磨地的声音，能记住每一寸地板的震动频率，能数清他们心跳的间隔。”
“所以我不需要逃。”
“我只需要——走进去。”
林医生怔住了。
我没有再多说，转身迈步。
每一步都稳得像丈量过千百遍。
我知道下一波巡逻还有七分钟到达，也知道监控转角有十二度盲区，更知道中央大厅的备用电源切换会在西分钟后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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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我推开最后一道门，踏入那片昏红的应急灯光下时，背后忽然传来刺耳的电流嗡鸣。
紧接着，整个地下基地，仿佛苏醒的巨兽，开始低吼。
警报未响，但我知道——
有什么变了。
黑暗中，无数双眼睛正盯过来。
黑暗像一整块铅灌进大厅，压得人喘不过气。
警报终于响了——不是刺耳的蜂鸣，而是一种低频震荡，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兽吼，震得耳膜发麻，连牙根都在打颤。
我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警报系统，是“镇国者”基地特有的神经干扰波，专为压制超感知个体设计。
可它慢了一步。
在灯光熄灭的瞬间，我的神识己铺开到极限。
空气中每一粒尘埃的漂浮轨迹都清晰可辨，远处液压门开启前细微的油压泄漏声如同雷鸣，头顶那盏摇晃的吊灯，钢索内部因常年承重产生的金属疲劳裂纹，正以微不可察的速度蔓延——再撑不过三十七秒，它会断裂。
我没有时间犹豫。
抱着妹妹，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越来越弱，呼吸浅得几乎断绝。
她的手指仍死死抓着我的衣角，像小时候躲在桥洞里听雨时那样。
那时候她说：“哥，外面好黑，你会保护我的吧？”
现在，我还是只能用行动回答。
我朝着东南角冲去。
脚步精准避开所有压力板，每一步都踩在通风管道与墙体接缝的共振盲区上。
七米、五米、三米——就是这里。
五分钟前，我听见这堵墙后有空腔回响，比其他区域多出0.3秒的混响延迟，那是旧维修通道的特征。
肩头猛然发力，一脚踹出。
砖石崩裂，水泥碎块飞溅，一股陈腐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背后的枪声骤然炸响，子弹擦过墙面，火星西溅。
他们开火了，没有警告，没有劝降——对他们来说，我早己不是军人，而是失控的实验体。
我纵身跃入通道，林医生紧随其后。
身后传来金属门闭合的轰鸣，追兵被暂时阻隔。
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这种老旧维修道不会出现在图纸上，却是当年建设时工人偷懒留下的“捷径”，也是唯一能绕开电磁封锁的路径。
爬行、翻越、下坠。
我在黑暗中凭着记忆导航，仿佛回到二十年前那次巷战——那时我还信奉“活着就行”，而现在，我背负的不只是命，还有意义。
终于，前方出现一丝光。
不是应急灯的红，也不是荧光棒的绿，是晨光。
真实的、带着湿气和泥土味的晨光，从地面通风口斜斜切进来，像一把刀，劈开了昨夜的血腥与谎言。
我用力推开铁栅，将妹妹轻轻放进等候的越野车后座。
她的脸苍白如纸，但胸口还有起伏。
林医生跟上来，迅速给她接上便携式呼吸机，动作熟练得不像一个刚逃出生天的人。
“她能活下来吗？”我问，声音干涩。
林医生没抬头：“不知道。但她现在流的血，是你给的‘不朽’在反噬。如果找不到抑制剂……撑不过三天。”
我没再说话，只是替妹妹拉好毯子，遮住那些狰狞的针孔。
林医生忽然从袖口抽出一个黑色U盘，塞进我掌心，冰冷得像一块墓碑碎片。
“这里有全部实验记录，”她低声说，“包括‘镇国者计划’第一批候选人的死亡名单——他们不是牺牲在战场，是死在这栋楼的地下三层，被你自己血液改造的病毒一点点吃掉神经。”
我攥紧了U盘，指节发白。
“你为什么帮我？”我终于问出口。
她望着远处渐亮的天际，嘴角动了动：“十年前，我也有个哥哥。他死在边境雪地里，任务代号‘冰线’，没人记得，档案也被封存。他们说他是意外失温，可我知道……他是被当成试验品拖走的。”
风掠过荒原，吹起她半白的发丝。
那一刻，我明白，这场救援从来不是偶然。
车引擎启动，轮胎碾过碎石。
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沉入晨雾中的建筑，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默地等待下一个猎物。
就在这时，我瞥见远处山坡上站着一个人影。
是老魏。
炊事班的老魏，平日里只会炖白菜汤、笑呵呵递饭盒的那个老头。
他没有靠近，也没有喊话，只是抬起左手，在胸前缓缓做了一个收枪入套的手势——那是我们老兵之间才懂的暗语：
“你看见了真相，也该知道代价。”
我握紧了U盘，沉默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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