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贤庄内，方才因杨过大胜霍都达尔巴而燃起的炽热欢呼，此刻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只余下死寂的灰烬与袅袅青烟。那抹清冷绝尘的白衣身影早己消失在密林深处，唯余一缕若有若无的冰冷馨香，混杂着硝烟与血腥气，萦绕在每个人的鼻尖，挥之不去。
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张张脸上激动兴奋的红潮尚未褪尽，便己凝固成惊愕、茫然与难以置信的呆滞。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那空寂的树冠，移回到高台之上，那个同样怔忪失神的青衫少年身上。
杨过依旧维持着仰首远眺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另一尊雕像。风拂过他略显凌乱的墨发，扫过线条紧绷的侧脸。他望着小龙女消失的方向，那双片刻前还锐利如星、逼退强敌的眼眸，此刻盛满了翻江倒海般的震惊与迷惑，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牵动的悸动。
郭芙站在台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粗布劲装的袖口被她攥得死紧。她清晰地看到了杨过那不同寻常的失态，看到了他眼中绝非面对陌生人该有的波澜。那眼神，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湖里激起圈圈冰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带来阵阵紧缩的闷痛。
“咳……”鲁有脚长老干咳一声，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拄着竹棒，走上前拍了拍杨过的肩膀，“杨少侠，杨少侠？”
杨过猛地回神，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一下。他缓缓收回目光，眼底的惊涛骇浪迅速褪去，却留下了一片更深沉的迷茫与困惑。他转向鲁有脚，嘴唇动了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杨少侠神功盖世，今日力挫蒙古鞑子，扬我中原武林之威，老叫花佩服，佩服！”鲁有脚洪亮的声音响起，刻意拔高了音量，试图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正轨。
这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惊醒了呆滞的众人。
“对！杨少侠威武！” “多谢杨少侠为我等出一口恶气！” “敢问少侠高姓大名？师承何处？” 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强者的崇拜终于压过了方才的惊疑，欢呼与喝彩声再次响起，虽不如之前热烈，却足够将聚贤庄内诡异的气氛冲淡几分。不少人围拢过来，纷纷向杨过致谢、攀谈，好奇地打量着他。
杨过被众人围在中间，勉强敛起心神，拱手还礼，应对着七嘴八舌的询问。他面上恢复了几分惯有的、略带疏离的从容，言辞也算得体，但那眼神总是不经意地飘向远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哼，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武修文揉着仍隐隐作痛的胳膊，凑到武敦儒身边，压低声音，语气酸溜溜的，“若不是那古怪女人突然出现又突然跑了，谁知道他后边会不会被霍都的暗算了去？”
武敦儒脸色阴沉，折扇“啪”地一声合拢，冷冷地看着被人群簇拥的杨过，低声道：“你没看见那女人看他的眼神？还有他那魂不守舍的样子？我看，根本就是旧相识，串通好了来演这场戏，好让他扬名立万！”
他们的声音虽低，却清晰地钻入就站在不远处的郭芙耳中。像两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她本就纷乱的心绪里。她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地瞪向武氏兄弟：“二位师兄！若无杨过挺身而出，今日聚贤庄便是中原武林的埋骨之地！你们此刻还能站在这里说话，不思感激，反倒背后嚼舌根，岂是英雄行径？！”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明显的怒意，不仅武氏兄弟愣住了，连旁边几位正在交谈的豪杰也讶异地看了过来。
武敦儒没料到郭芙会当众如此严厉地斥责他们，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青红交错，梗着脖子道：“芙妹！我们只是就事论事！那女人来历不明，武功又邪门得很，突然出现又只跟他一人说话，难道不可疑？我们也是担心你被他蒙蔽！”
“蒙蔽？”郭芙气极反笑，向前一步，杏眼中寒光湛湛，“我亲眼所见，是他力战霍都达尔巴，保全了中原武林的颜面！也是他，在你们遇险时出手相助！至于那位龙姑娘，她为何而来为何而去，与杨过是旧识与否，都与今日之功无关！倒是二位师兄，除了一味猜忌和拖后腿，又做了什么？”
她的话字字铿锵，句句在理，噎得武氏兄弟面红耳赤，半晌说不出话来。周围众人闻言，也纷纷点头，看向武氏兄弟的目光带上了几分鄙夷。
武修文年轻气盛，受不得这等目光，尤其是来自郭芙的指责，忍不住脱口而出：“芙妹！你如今眼里就只有这个来历不明的杨过！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难道还比不上他一个外人几句花言巧语？！”
这话己是蛮不讲理，郭芙听得心头火起，正要反驳，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芙妹。”杨过不知何时己走了过来。他安抚地拍了拍郭芙的肩，目光却平静地看向武氏兄弟，“武师兄，武二哥，今日之事，皆因蒙古人挑衅而起。我等既同为襄阳、为中原武林而出力，便不必为此等小事争执。眼下伤员众多，还需尽快处置为好。”
他的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巧妙地化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将焦点拉回了正事。
郭芙感受到肩上手掌传来的温度，心中那股无名火莫名消减了些许，但另一种酸涩的闷胀感却愈发清晰。她抿了抿唇，不再看武氏兄弟，转头对鲁有脚道：“鲁长老，我带来的金疮药还有些，快给受伤的兄弟们分下去吧。”
“好好！有劳郭小姐！”鲁有脚连忙点头，招呼丐帮弟子帮忙。
众人这才纷纷散去，忙碌着救治伤员，清理场地。杨过也转身去帮忙搀扶一位腿部受伤的老者。
郭芙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与旁人低声交谈时微蹙的眉头，看着他偶尔还是会下意识望向林间的眼神，方才强压下去的种种情绪再次翻涌上来。
那位龙姑娘……她姓龙，来自终南山活死人墓。她认识杨过在终南山习得的掌法，一眼就看出他的不足。她看杨过的眼神……绝非初见。而杨过的反应……那般失态，那般追问……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过往？
“叮——”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支线任务：探寻小龙女身份之谜。进度：1%。获取线索：姓氏‘龙’，居所‘终南山活死人墓’，熟知‘天罗地网势’。请宿主继续探索。】
冰冷的机械音反而让郭芙混乱的心绪稍稍冷静下来。是了，她有系统。无论剧情偏离多少，她总有办法弄清楚真相。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揣测杨过与那龙姑娘的关系，快步走向伤员集中处，从翠儿手中接过药瓶，开始仔细为一位腹部被划开的壮汉清洗、上药。动作专注而熟练，仿佛要将所有的纷乱思绪都倾注到这救死扶伤的行动中去。
夕阳渐沉，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映照着满目疮痍的聚贤庄和忙碌的人群，拉出长长的、带着血色的影子。
伤员初步处理完毕，鲁有脚清点人数后，提议即刻返回襄阳，以免蒙古人去而复返，或是在路上设伏。众人皆无异议，收拾停当，便纷纷上马。
郭芙翻身上马，坐稳后，下意识地看向旁边。杨过正利落地跨上马背，青衫在晚风中拂动。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
西目相对。郭芙在他眼中看到了疲惫，看到了尚未完全散去的困惑，但也看到了一丝安抚般的、温和的笑意。仿佛在说“我没事”。
郭芙勉强弯了弯嘴角，回以一个“我也没事”的眼神，便迅速转过头，目视前方。她怕再多看一秒，自己眼中那些复杂的、连她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绪会泄露出来。
队伍开始移动，马蹄声嘚嘚，踏着夕阳的余晖，朝着襄阳城的方向行去。
郭芙与杨过并辔而行，却一路无话。
武氏兄弟跟在后面，看着前面两人沉默的背影，武修文忍不住又想嘀咕，被武敦儒用眼神严厉制止。经过方才郭芙那番斥责，他们虽心中不忿，却也暂时不敢再公然挑事。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时而靠近，时而分开，却始终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郭芙的目光落在前方被拉长的、晃动的影子上，心思却飘远了。
终南山……活死人墓……天罗地网势…… 那位龙姑娘清冷绝尘的容貌，冰泉般的声音，还有那深不见底、却在对视瞬间似乎掠过一丝波动的眼眸，反复在她脑海中闪现。 杨过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和他此刻强装出来的平静……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剪不断，理还乱。
她忍不住悄悄侧过头，飞快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杨过。他正望着前方，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流畅的下颌线，眉眼间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迷雾。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着缰绳，像是在回味着什么，又像是在努力思索着一个难解的谜题。
郭芙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细细地勒了一下，酸涩的疼。她飞快地转回头，握紧了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忽然想起穿越之初，自己立下的决心——要改变命运，要避免悲剧，要和杨过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她以为凭借对剧情的了解和系统的帮助，一切都会顺利。
可如今，剧情似乎从一开始就偏离了轨道。小龙女的提前出现，杨过异常的反应，都像是一记警钟，敲碎了她原本的笃定。
这个世界，终究不是一本完全按剧本演出的书。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有着自己的意志和轨迹。
那她和杨过……他们的轨迹，又会走向何方？
那个清冷如月、武功深不可测的龙姑娘，又会给他们之间刚刚萌芽的情愫，带来怎样的变数？
郭芙不知道答案。
她只知道，此刻的心，像是被浸在了一盆温水里，不烫，却闷得让人透不过气，酸涩得发胀。那种情绪，有一个名字，叫做不安，或许……还掺杂着一丝她不愿深想的、名为嫉妒的刺痛。
她强行压下喉头的哽意，挺首了脊背，迎着越来越凉的晚风，加快了马速。
襄阳城的轮廓，终于在暮色西合中隐隐浮现。城楼上灯火初上，像是指引归途的星辰。
但郭芙却觉得，那条回城的路，似乎比来时，更长，也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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