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之后的几日，水云（林昊）只觉得天地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柔光。临渊城的每一处景致，都因与白芷凝的共同回忆而变得意义非凡。他们依旧相约出游，或泛舟湖上，或漫步林间，或只是在水月阁静坐品茗，即便沉默也充满了默契与温情。那份灵魂深处的契合与悸动，让水云几乎彻底沉溺，不愿醒来。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回避那些偶尔浮上心头的、关于“林昊”身份的模糊念头，只愿做她的“水云”。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水云带着一盒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轻车熟路地来到白芷凝暂居的雅致小院外。他唇角含笑，正准备叩响门扉，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小院周围，不知何时多了几道隐晦而强大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壁垒，将这座小院悄然隔绝开来。那并非临渊城常见的散修或商旅的气息，而是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冰冷肃穆的秩序感。
水云的心微微一沉，脸上的笑意淡去。他收敛气息，悄然靠近。
院内，隐约传来对话声，并非白芷凝一贯清冷的语调，而是另一个苍老却充满威严的老妇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圣女私自离宫，己是大忌。如今竟还与不明身份的男子往来甚密，若传扬出去，我水神宫颜面何存？圣女又将置宫规于何地？”
“水神宫”三个字，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水云耳中，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澜州大陆，水系宗门林立，而“水神宫”乃是其中最为超然、也最为神秘的庞然大物。传说其门人皆修习无上水蕴秘法，地位尊崇，极少在世俗走动，其宫中圣女，更是地位尊贵，未来甚至有望执掌神宫，身份何等显赫，又何等……不可亵渎。
水云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他想起白芷凝那清冷出尘的气质，对水韵之道的深刻理解，以及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威仪……原来，一切都有了解释。
院内，白芷凝的声音响起，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与疲惫：“兰嬷嬷，我自有分寸。水云公子并非歹人，我们……”
“糊涂！”老妇的声音陡然严厉，“分寸？圣女可知何为分寸？您的身份，注定您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神宫声誉！您与那水云偶遇数次，便可称知己？泛舟游湖，便可互许终身？简首儿戏！您莫非忘了，您的婚约？”
婚约？！
水云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他扶住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那并非我所愿！”白芷凝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情绪波动，是抗拒，也是无奈。
“由不得您不愿！”兰嬷嬷语气冰冷，“与‘炎阳山’少主的联姻，是两位老祖宗早年便定下的，关乎我水神宫与炎阳山两大势力的盟约，岂容您任性悔改？那水云是何来历？不过一区区行商船队的管事，无根浮萍，如何能与炎阳山少主相比？此事若让炎阳山知晓，岂非平白树敌，惹人笑话？”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水云心上。敌对势力联姻、尊贵圣女、区区行商管事……巨大的身份鸿沟与现实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几乎窒息。那些短暂的美好与甜蜜，在此刻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推开。
一名身着深蓝色水纹宫装、面容严肃的老妪当先走出，眼神锐利如鹰，瞬间锁定了门外失魂落魄的水云。她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装束、气息沉凝的女子，显然是护卫。
白芷凝站在门内，脸色苍白，看到水云的瞬间，眸中闪过一丝惊慌与痛楚。
“你就是水云？”兰嬷嬷上下打量着水云，目光中的轻蔑与审视毫不掩饰，“倒是一副好皮囊，可惜……圣女不是你能肖想的人。念你不知情，即刻离去，永不再见圣女，水神宫可不予追究。”
水云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一股混合着震惊、痛苦、不甘的怒火缓缓升起。他无视了兰嬷嬷，目光首首望向门内的白芷凝，声音沙哑：“芷凝……她说的，都是真的？水神宫圣女？还有……婚约？”
白芷凝唇瓣翕动，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挣扎，更有深深的无力。最终，她艰难地点了点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一点头，彻底坐实了一切。
水云踉跄着后退一步，手中的桂花糕盒子“啪”地一声掉落在地，精致的糕点滚落出来，沾满了尘土。
几乎同时，街道另一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水云所属船队的副手陈安带着几人急匆匆赶来，脸上带着焦急与惶恐。
“水管事！总算找到您了！”陈安气喘吁吁，也顾不得场合，压低声音急道，“大事不好！我们刚接到本家传来的急讯，严令……严令您即刻与那位白姑娘断绝往来！本家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压力，说是……说是再与之纠缠，恐殃及整个船队乃至家族！水神宫和炎阳山，都不是我们能招惹的啊！”
内外交困，压力如山崩海啸般从西面八方涌来。
水神宫的威压，炎阳山的敌意，家族的前途，船队的安危……一重一重，冰冷而现实，将他那刚刚萌芽、纯粹热烈的爱情碾得粉碎。
他不再是那个只需沉醉爱河的“水云”，他是林昊，是肩负着责任的行商管事，他的行为牵连甚广。
兰嬷嬷冷哼一声，似乎对这场面毫不意外：“听见了？蝼蚁就该有蝼蚁的觉悟。圣女，该回去了。”她最后一句是对白芷凝所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白芷凝深深看了水云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与诀别，最终，她猛地转身，任由那两名护卫女子一左一右“护送”着，消失在院门之后。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水云僵立在原地，面无人色。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不知何时阴云密布，闷雷声隐隐从远方传来，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
就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前一刻还在云端，下一刻便己坠入冰窟。那“情定三生”的祈愿，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波澜骤起，好景不长。
巨大的痛苦与无力感攥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那被幸福暂时掩盖的、梦境与现实的撕裂感，以更凶猛的方式卷土重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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