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透，金陵寺的钟楼就浸在一片淡白里。念娘抱着那只沾了灵气的布娃娃，坐在钟楼的门槛上，小手轻轻摸着娃娃的衣角——布娃娃的料子本就洗得发白，可经了李娘子的守护灵浸润，竟隐隐泛着一层柔光，连掉了的那只眼睛处，都似有若无地飘着丝白气，像极了李娘子温柔的眼神。
“娘亲，你看，太阳要出来啦！”念娘仰着小脸，对着空气说话，小嗓子脆生生的，“张爷爷说，太阳出来了，庄稼就会长得快，我要是好好吃饭，是不是也能长得快些？长得快了，就能帮娘亲做事了。”
布娃娃轻轻动了动，像是在点头。林砚辞蹲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阿执还在沉睡，昨晚化解李娘子部分执念后，它累得晃了晃触角就蜷成了一团，只留下一句软绵的梦话：“宿主……执念还有根……在她丈夫那儿……”
“砚尘。”清玄法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放着热粥和素包子，晨露沾在他月白的僧袍下摆，却没沾湿半点鞋面，“念娘还没吃早饭吧？先让她垫垫肚子，咱们今日要去个地方。”
林砚辞起身，接过食盒，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还是温温的，像寺里供着的暖炉。她赶紧低下头，把粥碗递给念娘：“快吃吧，吃了粥暖和。法师说，今日要带咱们去找你爹爹。”
“爹爹？”念娘舀粥的手顿了顿，小眉头皱了起来，“是……那个跟穿花衣服阿姨走的爹爹吗？”她的声音低了些，抱着布娃娃的手紧了紧，“娘亲说，爹爹不要我们了……”
清玄法师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温和得像晨雾：“念娘，有时候大人做的事，不是‘不要’，是‘做错了’。佛说‘怨憎会苦’，人要是总抱着‘他错了’的恨，自己也会苦。咱们去找他，不是为了让他认错，是为了让你娘亲的心，能松快些。”
念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口喝着粥。林砚辞看着清玄法师，心里忽然亮堂起来——之前她总觉得，渡化李娘子，就是要让她丈夫付出代价，可现在才明白，佛家说的“渡”，从不是要谁偿还，而是要解开那团缠在心里的“结”。就像寺里的老和尚常说的，结开了，路才通。
吃完早饭，三人顺着山道往下走。深秋的山道满是落叶，踩上去“沙沙”响，念娘牵着林砚辞的手，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偶尔会捡起一片红枫，夹在布娃娃的衣角：“娘亲喜欢红色，她说红色像太阳，暖和。”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到了城外的“张家巷”——李娘子之前的家，就住在巷尾的青砖房里。可到了地方才发现，院门是虚掩着的，门上的春联己经褪成了淡粉色，门环上积了层薄灰，显然许久没人住了。
“这就是张二郎的家？”林砚辞推开门，院子里的杂草长到了膝盖高，只有窗前的那棵石榴树还活着，枝桠上挂着几个干瘪的石榴，“怎么没人？”
“或许是搬走了。”清玄法师走进院子，目光扫过窗棂——窗纸上有个破洞，里面的陈设隐约能看见，一张木桌，两把椅子，还有个靠墙的衣柜，“我去问问邻居。”
隔壁住着个姓王的老婆婆，听到敲门声，颤巍巍地打开门，看到清玄法师的僧袍，先是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你们是来找张二郎的吧？这孩子，造孽啊！”
“婆婆，您认识他？”林砚辞赶紧问，“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我们是来……找他说句话的。”
王婆婆让他们进屋，倒了碗热水，才慢慢说：“怎么不认识？张二郎和李娘子，当年可是咱们巷里最般配的一对！李娘子手巧，会做布娃娃，张二郎会木匠活，两口子日子过得甜甜蜜蜜的。可半年前，来了个穿花衣服的女人，说是张二郎的远房表妹，一来二去，就出事了……”
她顿了顿，抹了把眼泪：“李娘子跳了楼，张二郎当天就把那女人赶走了，自己也疯了似的找念娘——他说他不是故意要丢下孩子的，是那女人骗他，说要带他去城里赚大钱，还说念娘跟着李娘子，会过得更好。后来他知道李娘子没了，念娘也丢了，天天对着李娘子的照片发呆，上个月还来问我，有没有看到过一个抱着布娃娃的小姑娘……”
“那他现在在哪儿？”林砚辞急着问。
“在城东的木工作坊。”王婆婆说，“他说要多做些小木马，万一念娘回来了，能给孩子玩。可怜啊，他这半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眼睛熬得通红，手上全是伤，也不肯歇着……”
谢过王婆婆，三人往城东走。路上，念娘小声问：“法师，爹爹是不是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是不是也在想我？”
清玄法师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是。他不仅想你，还很后悔。念娘，人都会犯错，就像你有时候会打翻粥碗，会弄丢发绳，爹爹也犯了错，但他一首在改，这就很好。”
念娘点点头，小手紧紧抱着布娃娃：“那我原谅爹爹，娘亲会不会也原谅他？”
林砚辞心里一酸，摸了摸她的头：“会的。你娘亲最疼你，只要你开心，她就会开心。”
城东的木工作坊很小，门口堆着些木料，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刨木声。林砚辞推开门，就看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男人，背对着门，正在刨一块木头。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上面沾着木屑，衣服上满是补丁，手上缠着布条，布条里还渗着血，可手里的刨子却握得很紧，动作很稳，显然是练了无数遍。
“张二郎？”林砚辞轻声喊。
男人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他的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下巴上长满了胡茬，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好几岁。当他的目光落在念娘身上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刨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念……念娘？”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一步步走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这是幻觉，“是你吗？我的念娘？”
念娘看着他，小身子往后缩了缩，却没跑，只是小声问：“你是爹爹吗？”
张二郎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不停地发抖：“是我，念娘，我是爹爹……爹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亲……我不该听那个女人的话，我不该丢下你们……我这半年，天天都在找你们，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爹爹，你别哭。”念娘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念娘不怪你，念娘就是想你和娘亲。娘亲现在在布娃娃里，她也想你。”
张二郎抬起头，看着念娘怀里的布娃娃——那是李娘子亲手做的，他还记得，当年李娘子怀着念娘，坐在灯下缝这个娃娃，说要给孩子做个伴。布娃娃的衣角，还绣着个小小的“张”字，是他当年亲手描的样子。
“娘子……”他伸出手，想碰布娃娃，却又怕碰碎了，指尖在半空中抖了半天，才轻轻碰到娃娃的衣角，“我知道错了，娘子……我不该贪那个女人说的‘大钱’，我不该忘了你跟我说的‘日子要慢慢过’……我现在每天都做小木马，我想等你回来，等念娘长大，我带你们去看石榴树，去摘石榴……”
就在这时，布娃娃突然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白光里，慢慢凝聚出李娘子的身影——她还是穿着那件蓝色的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怨恨，只剩下淡淡的悲伤。
“二郎……”李娘子的声音带着颤抖，看着张二郎手上的伤，眼泪掉了下来，“你的手……怎么弄的？”
张二郎看到她，先是愣了愣，随即大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娘子，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我不该丢下你和念娘……你回来好不好？我们一家三口，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李娘子的身影晃了晃，黑色的雾气又开始消散，白光越来越亮。她看着张二郎，又看着念娘，轻声说：“我不是怪你贪钱，我是怪你……怪你忘了我们的家，忘了念娘还在等你。我跳楼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念娘，我怕她没人疼，怕她以为自己被爹娘都丢下了……”
“我没有！”张二郎赶紧说，“我从来没丢下念娘！我找了她半年，我每天都在想她，我把她的衣服都洗干净了，叠在衣柜里，我还在石榴树下种了她喜欢的向日葵，就等她回来……”
林砚辞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原来李娘子的执念，从来不是“恨”，而是“怕”，怕念娘没人疼，怕这个家真的散了。现在，张二郎的后悔，念娘的原谅，都像阳光一样，照进了她心里的黑暗，把那点残留的怨恨，慢慢融化了。
清玄法师双手合十，轻声说：“佛说‘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人这一辈子，总会犯错，总会迷失，但只要心里还有‘家’，还有‘爱’，就不算晚。李娘子，你看，张二郎在改，念娘也在等，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李娘子看着张二郎，又看着念娘，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那是林砚辞第一次看到她笑，很淡，却很暖，像春日里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舒服得让人想落泪。她的身影越来越透明，只剩下那道白光，围绕着念娘和张二郎转了一圈，然后慢慢融进了布娃娃里。
布娃娃的眼睛处，突然亮起了一点红光——是李娘子用自己的灵气温热的，像一颗小小的红豆，嵌在娃娃的脸上，看起来格外可爱。
“娘亲！”念娘抱着布娃娃，开心地笑了，“娘亲的眼睛回来了！”
阿执的声音突然在林砚辞袖口响起，带着刚睡醒的迷糊，却又满是开心：“宿主！知行值+60！李娘子的执念快散完啦！只剩下一点点……好像是怕张二郎说话不算数，怕他再丢下念娘……”
林砚辞松了口气，看着张二郎抱着念娘，小心翼翼地帮她擦脸上的粥渍，心里满是欣慰。她转头看向清玄法师，刚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里带着慈悲，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像是在说“你做得很好”。
“法师，”林砚辞轻声说，“原来‘渡’不是让谁低头认错，是让大家都明白，心里的‘爱’，比‘恨’更重要。”
清玄法师点点头，目光落在院子里的小木马上——那些木马做得很精致，有的还漆了颜色，显然是用心做的。他笑着说：“是啊，恨是结，爱是解。只要解还在，结就总能打开。只是张二郎毕竟犯过错，李娘子还有些顾虑，咱们还得再帮他们一把，让这份‘解’，真正扎下根。”
张二郎抱着念娘，走到林砚辞和清玄法师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法师，多谢小师父。要是没有你们，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念娘，也见不到娘子……我发誓，以后我一定好好带念娘，好好做人，再也不犯糊涂了。”
林砚辞笑着说：“你不用谢我们，要谢就谢你自己，谢你心里还装着念娘和李娘子。以后好好过日子，多陪陪念娘，多跟李娘子说说话，她会听到的。”
离开木工作坊时，太阳己经升得很高了。念娘坐在张二郎的怀里，抱着布娃娃，小声跟李娘子说着话，张二郎一边走，一边跟念娘说家里的向日葵长多高了，声音里满是温柔。
林砚辞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忽然想起母亲生前说的话：“再难的坎，只要心里有爱，就能过去。”她转头看向清玄法师，刚好看到他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又赶紧移开，林砚辞的脸颊，悄悄热了起来。
只是她没注意到，张二郎的袖口，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那个穿花衣服女人的地址，还有一行字：“我要去找她，把她欠我们家的，都要回来。”而这张纸条，刚好被布娃娃的白光扫到，李娘子的声音，在念娘的耳边，轻轻响了一下：“二郎，别再犯错了……”
下集预告：旧怨再起寻债主，慈悲化解再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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