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把城东的木工作坊裹得发潮，木屑在潮湿的空气里凝着，沾在张二郎的粗布褂子上，像层没抖干净的雪。他蹲在门口，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条上的地址是他托人打听来的，穿花衣服的女人叫柳娘，住在城南的破庙里，听说最近总躲在里面哭，身边还带着个病恹恹的老妇人。
“爹爹，你在看什么呀？”念娘抱着布娃娃跑过来，小鞋子踩在木头上，发出“哒哒”的轻响。布娃娃的眼睛亮着淡淡的红光，凑到纸条旁时，红光突然闪了闪，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念娘下意识地把娃娃往怀里紧了紧，“娘亲好像不喜欢这个纸条……”
张二郎的手猛地一缩，赶紧把纸条塞进袖口，脸上挤出个生硬的笑：“没什么，就是张废纸条。念娘，爹爹去给你买糖糕，你在坊里等着，别乱跑，好不好？”他不敢看女儿的眼睛——昨晚他对着布娃娃发誓，要好好陪念娘，可一想到柳娘骗他的那些话，想到李娘子跳楼时的样子，心里的恨意就像野草似的疯长，怎么也压不住。
念娘眨了眨眼，没追问，只是把布娃娃举到他面前：“那爹爹要快点回来呀，娘亲说，糖糕要趁热吃才甜。”娃娃的衣角蹭过张二郎的手背，带着点温温的暖意，像李娘子生前给他擦汗时的温度，张二郎的鼻子突然一酸，赶紧转身往巷口走，怕女儿看见他发红的眼眶。
他刚走到巷口，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清玄法师穿着月白僧袍，晨露沾在袍角，像撒了把碎星；砚尘（林砚辞）跟在旁边，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是寺里刚蒸好的素包子，还冒着热气。两人显然是特意来的，看到张二郎，清玄法师先开口，声音温和得像晨雾：“张施主，这是要去哪里？”
张二郎心里一慌，下意识地攥紧袖口的纸条，指尖的木屑硌得掌心发疼：“我……我去给念娘买糖糕。”他的声音有点发飘，眼神不敢落在两人身上，脚也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怕被看穿心事。
林砚辞把食盒递过去，目光落在他攥紧的袖口上——那里鼓鼓囊囊的，还露着点纸条的边角，布娃娃刚才的反应她也猜到了几分，轻声说：“张施主，念娘说，布娃娃刚才不舒服，红光闪了好一会儿。李娘子的残念还在娃娃里，她大概是……怕你出事。”
这话像根针，扎在张二郎心上。他想起昨晚抱着布娃娃时，娃娃突然轻轻动了动，像是在拉他的手，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李娘子是早就知道他要去找柳娘，在暗中提醒他。张二郎的肩膀垮了下来，慢慢从袖口掏出纸条，声音也低了：“法师，砚尘师父，我……我就是想去找柳娘，问问她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毁了我的家……”
清玄法师接过纸条，展开看了看，上面的字迹潦草，地址旁还画了个小小的叉，显然是张二郎反复犹豫才写下的。他把纸条还给张二郎，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带着点安抚的温度：“张施主，恨是种会扎人的草，你带着它去找柳娘，只会让自己也被扎得流血。不如我们陪你一起去，若她真有苦衷，也算解了你的心结；若她只是恶意，我们也能帮你说句公道话，好不好？”
林砚辞也点头，从食盒里拿出个素包子，递到他手里：“先吃点东西吧，空腹容易乱心神。李娘子最疼念娘，她肯定不想看到你为了恨，忽略了身边的孩子。”
张二郎捏着温热的包子，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他想起念娘刚才说“娘亲说糖糕要趁热吃”，想起李娘子生前总在他做工时，把热饭热菜送到坊里，心里的恨意像被温水泡过，慢慢软了些。他咬了口包子，素馅的清香在嘴里散开，带着寺里特有的宁静，点了点头：“好，麻烦法师和砚尘师父了。”
三人往城南走，晨雾渐渐散了，太阳透过云层，洒下淡淡的光。念娘被托付给了隔壁的王婆婆，临走时，她把布娃娃塞给张二郎：“爹爹，带着娘亲一起去，让娘亲也听听柳娘阿姨怎么说。”娃娃的眼睛亮着红光，贴在张二郎怀里，像个小小的守护者。
城南的破庙比想象中更破败，庙门掉了一扇，斜斜地靠在墙上，里面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只有正殿的供桌还算干净，上面摆着个缺了口的药碗，碗底还剩点黑褐色的药渣。柳娘就坐在供桌旁，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花布衫，头发乱蓬蓬的，正用块破布给个躺在床上的老妇人擦手——老妇人脸色蜡黄，呼吸微弱，显然病了很久。
“你们是谁？”柳娘看到他们，猛地站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手紧紧护在老妇人前面，“我没钱，也没骗过人，你们别来找我！”
张二郎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里的恨意突然少了大半——他想象过柳娘过得光鲜亮丽，想象过她拿着骗来的钱挥霍，却没想过她会住在这样的破庙里，还守着个病弱的老人。他攥紧怀里的布娃娃，声音也软了：“柳娘，我是张二郎。我不是来要钱的，就是想问问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说带我去城里赚大钱，还说念娘跟着李娘子会过得更好？”
柳娘的身体晃了晃，眼神里的警惕慢慢变成了愧疚，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娘得了肺痨，要抓药，可我没钱，有个黑衣人找到我，说只要我把你骗走，让你别管家里的事，他就给我五十两银子，还帮我娘找大夫……”
“黑衣人？”清玄法师皱起眉，目光扫过柳娘的袖口——那里沾着点淡淡的黑雾，和之前附在李娘子身上的执念本源气息一模一样，“他长什么样？有没有说自己是谁？”
柳娘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哭腔：“他戴着面罩，只露着眼睛，声音也哑哑的，像故意捏着嗓子。我当时急着给我娘抓药，就答应了他，没想到……没想到会害了你娘子，害你丢了孩子……我后来听说李娘子跳了楼，我也后悔，可我不敢去找你，我怕你怪我，也怕那个黑衣人再来找我麻烦……”
老妇人这时缓缓睁开眼，看到张二郎，虚弱地开口：“娃……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拖累了柳娘，让她做了错事……你要怪，就怪我吧……”
张二郎看着病弱的老妇人，又看着柳娘通红的眼睛，心里的最后一点恨意也散了。他想起自己当初为了“赚大钱”，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话，想起李娘子劝他“日子要慢慢过”时的语气，突然明白——柳娘和他一样，都是被执念困住的人，她困在“救母的急”里，他困在“发财的贪”里，最后都酿成了错。
怀里的布娃娃突然轻轻动了动，红光变得柔和，贴在张二郎的胸口，像李娘子在拍他的背，告诉他“别再怪了”。张二郎深吸一口气，走到柳娘面前，从怀里掏出几两银子——这是他这半年做木马攒下的，本来想给念娘买新衣服的，现在却觉得，这银子用在这里更合适：“柳娘，这银子你拿着，先给你娘抓药。那个黑衣人不是好人，以后别再跟他来往了，有什么难处，可以去寺里找法师，或者去木工作坊找我，我能帮的，都会帮你。”
柳娘愣住了，看着手里的银子，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张大哥，我……我对不起你，你还愿意帮我？”
“人都会犯错。”张二郎笑了笑，这是他半年来第一次真心笑，眼角的细纹里还带着点红，却透着释然，“我以前也犯了错，害了娘子和念娘，现在才明白，恨解决不了问题，只有好好过日子，才能对得起那些被我辜负的人。”
清玄法师双手合十，目光里带着慈悲：“阿弥陀佛。张施主能放下怨恨，便是渡了自己，也渡了柳施主。柳施主，那黑衣人身上的气息，是‘执念本源’所化，它最擅长放大人心的弱点，以后若再遇到，只需守住本心，它便无法奈何你。”
林砚辞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亮堂起来——之前她总觉得，“渡”是要让犯错的人付出代价，现在才明白，真正的渡，是看到对方的困境，理解对方的无奈，用慈悲化解怨恨，让恨变成向善的动力。就像寺里的老槐树，就算被虫子蛀了洞，只要给它浇水施肥，还是能长出新的枝叶。
柳娘把银子小心地收起来，又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递给张二郎：“张大哥，这是那个黑衣人给我的，我一首没敢用，里面好像是张地图，你拿着，说不定能帮上忙。”
张二郎打开布包，里面果然是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画着金陵寺的轮廓，还在藏经阁的位置画了个红圈，旁边写着“残钟藏秘”西个字。清玄法师凑过去看，眉头微微一皱：“这地图……好像和李娘子附过身的古钟有关。看来，执念本源的目标，不止是寻常百姓，还有寺里的东西。”
林砚辞心里一紧，想起之前古钟半夜敲钟时的诡异，又想起阿执说过“李娘子的执念还有根”，难道这根，就藏在藏经阁里？她摸了摸袖口的阿执，小家伙还在沉睡，大概是之前化解李娘子部分执念时累坏了，只有触角偶尔轻轻动一下，像是在提醒她小心。
离开破庙时，太阳己经升得很高了，阳光洒在地上，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张二郎手里拿着地图，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嘴里还哼着念娘喜欢的童谣，怀里的布娃娃红光稳定，像李娘子在跟着一起笑。
“法师，”林砚辞轻声说，“你说，执念本源为什么要盯着金陵寺的古钟和藏经阁？难道寺里有什么东西，是它想要的？”
清玄法师回头看了眼金陵寺的方向，晨雾己经完全散了，寺里的钟楼隐约可见，古钟似乎还在散发着淡淡的白光：“金陵寺的古钟，是南朝时的遗物，里面藏着‘善念之力’，能压制邪祟；藏经阁里，还有一本《渡厄经》，记载着化解执念的方法。执念本源想要这些，大概是想毁掉压制它的东西，让更多人被它操控。”
张二郎听到这里，握紧了手里的地图：“法师，砚尘师父，要是需要帮忙，你们尽管说。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做木马的力气还是有的，就算是搬书、打扫藏经阁，我也能帮上忙。”
林砚辞笑着点头：“好啊，有你帮忙，我们也能更放心。念娘要是知道你在帮寺里做事，肯定也会开心的。”
三人往木工作坊走，路上遇到卖糖糕的小贩，张二郎特意买了两块，一块给念娘，一块揣在怀里，准备下次去寺里时，给李娘子的布娃娃“尝尝”——他总觉得，李娘子还在，还在陪着他和念娘，只要他好好过日子，李娘子就会安心。
回到木工作坊时，念娘正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手里拿着片红枫，在布娃娃的衣角上比划着，看到张二郎，立刻跑过来：“爹爹，你回来啦！娘亲说，你今天做得很好，她很开心！”
布娃娃的眼睛亮了亮，红光在阳光下泛着暖，像李娘子温柔的目光，落在张二郎和念娘身上，也落在林砚辞和清玄法师身上。林砚辞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母亲生前说过的话：“人心就像一亩田，种什么就长什么，种恨长刺，种爱长花。”
她抬头看向清玄法师，刚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里带着欣慰，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像是在说“你做得很好”。林砚辞的脸颊悄悄热了起来，赶紧低下头，跟着张二郎走进坊里，心里却在想：下次去藏经阁，一定要弄清楚古钟的秘密，也要彻底化解李娘子的执念，让她能真正安心地看着念娘长大。
只是她没注意到，地图上红圈的旁边，还有个小小的黑印，像滴没干的墨，在阳光下慢慢变淡，却始终没有消失——那是执念本源留下的印记，正无声地提醒着他们，更大的危险，还在后面等着。
下集预告：藏经阁里寻钟秘，黑雾突袭藏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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