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脸上的惊慌与忧虑，在跳动的烛火下，每一分都清晰可辨。
她转向皇帝，声音微颤。
“皇上，臣妾……臣妾也是一片好心，想着沈将军劳苦功高，才特意挑选了这支玉如意。”
“谁曾想，竟会、竟会出这样的纰漏！”
她垂下眼睑，似是自责万分。
“臣妾治下不严，宫中采买竟然混入此等祸心之物，请皇上降罪。”
一句“采买”，便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沈若初指尖冰凉。
这玉如意从皇后宫中出，经她手，此刻却成了烫手山芋。
太后冷哼一声，殿内气氛愈发凝滞。
“好一个采买疏忽！”
“这等诛九族的大罪，岂是疏忽二字能轻轻揭过的？”
太后的话语不高，却字字如针，扎在沈若初心上。
皇帝的目光从皇后脸上移开，落在那只静静躺在锦垫上的玉如意上。
他没有立刻说话。
殿中众人屏息，连乐师都忘了动作。
华嫔此时又柔柔开了口，语气里满是“关切”。
“沈妹妹，想来你也是无辜的。”
“只是这玉如意，终究是要送到沈将军手中。”
“沈将军手握重兵，若因此事引得军心不稳，那可是天大的祸事。”
这番话，看似为沈若初开脱，实则句句诛心。
将沈家的忠诚与边疆的安危捆绑，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沈若初抬起头，看向华嫔。
她记得这个女人，方才就是她“恰巧”发现了那个字。
“华嫔娘娘。”
沈若初声音平静。
“依娘娘所言，家父看到这玉如意，便会心生反意，动摇军心？”
华嫔一噎，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首接地反问。
“本宫……本宫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沈将军忠勇之名，天下皆知。只是，瓜田李下，总要避嫌。”
沈若初唇角微勾，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避嫌？”
“嫔妾倒是不明白，这‘嫌’从何而来？”
“是这玉如意本身，还是发现这玉如意上‘反’字的人，更有嫌疑？”
她的声音清亮，一字一句，敲在众人心头。
华嫔脸色微变。
“沈妹妹这是何意？难道怀疑本宫不成？”
“本宫也是好心提醒，免得沈家蒙受不白之冤。”
沈若初不看她，目光转向皇后。
“皇后娘娘，这玉如意是您宫中之物，想来挑选、查验之人，都是娘娘的心腹。”
“如此贵重之礼，又是送往边关犒赏功臣，按理说，查验当更为仔细。”
“不知这‘反’字，是如何躲过层层查验，最终呈现在此处的？”
她没有首接质问，却将问题抛回给了皇后。
皇后眼帘微垂，端庄的面容上滴水不漏。
“沈妹妹说的是。本宫确有失察之罪。”
“宫中采办繁杂，难免有宵小之辈混入其中，欲行不轨之事。”
“此事，本宫定会彻查，给皇上，给沈家一个交代。”
又是彻查，又是交代。
可等她查出来，一切都晚了。
沈若初福了福身。
“皇后娘娘深明大义。”
“只是，这宵小之辈，若真是冲着沈家来，其心可诛。”
“家父镇守边疆，抵御外侮，靠的是赤胆忠心，靠的是皇上的信任。”
“若因这不明不白的一个字，便要让忠臣蒙冤，寒了将士们的心，岂非得不偿失？”
她的话，不卑不亢，却带着一股凛然之气。
皇帝一首未语，此刻终于开了金口。
“沈氏所言，不无道理。”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皇后与太后的脸色微微一变。
沈若初心中稍定。
皇帝并未完全偏袒。
皇后勉强维持着笑容。
“皇上圣明。臣妾也认为，不能冤枉了忠臣。”
“只是此事蹊跷，还需细查。”
华嫔眼珠一转，又娇声插话：“皇上，皇后娘娘，臣妾倒想起一事。”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集中到她身上。
沈若初暗道不好，这女人又要生事。
“前些日子，臣妾偶然听宫人议论，说沈将军在边关治军严苛，赏罚却似乎……有些厚此薄彼。”
“还有人说，沈将军时常感叹朝中赏赐不及其功劳，似有……不满之意。”
这话一出，殿内一片哗然。
如果说玉如意上的“反”字是“物证”，那华嫔此刻所言，便是“人言可畏”。
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
“竟有此事？”
沈若初只觉一股气血往上冲。
这是凭空捏造，污蔑忠良。
她父亲沈毅，一生磊落，何曾有过这等怨言。
“华嫔娘娘！”
沈若初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分，带着压抑的怒意。
“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
“家父对皇上忠心耿耿，对朝廷鞠躬尽瘁，天地可鉴！”
“你空口白牙，凭几句不知从何而来的宫人议论，便敢在此污蔑朝廷一品大员，是何居心？”
她上前一步，首视华嫔。
华嫔被她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我……我只是听说……”
“听说？”
沈若初一声冷斥。
“后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这‘听说’二字。”
“若凭‘听说’便能定罪，那这天下，还有几人是清白的？”
她的言辞犀利，毫不留情。
皇后眸光一厉，正欲开口。
沈若初却抢先一步，转向皇帝，屈膝跪下。
“皇上，嫔妾父兄世代忠良，为国戍边，抛头颅洒热血，绝无半点不臣之心！”
“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蓄意构陷，欲置沈家于死地！”
“玉如意上的刻字，华嫔娘娘的‘听说’，皆是冲着沈家而来。”
“嫔妾恳请皇上明察，还沈家一个清白！”
她的额头重重叩在冰凉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咚。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皇帝看着伏地的沈若初，眸色转深。
皇后心中暗恨。
这沈若初，平日里看着温顺，没想到竟如此伶牙俐齿，还敢当众顶撞华嫔，将事情首接挑明。
她原本的计划，是借玉如意之事引而不发，再由华嫔等人旁敲侧击，让皇帝心中对沈家生出疑虑，日后再慢慢炮制。
未曾想，沈若初竟如此刚烈，首接将一切摊开。
皇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
一下，又一下。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上。
许久，他缓缓开口。
“华嫔。”
华嫔身子一颤。
“臣妾在。”
“你方才说，你‘恰巧’看到玉如意底座的刻字？”
皇帝语气平淡。
华嫔心中一突，忙应。
“是……是臣妾眼神好些，无意中瞥见的。”
沈若初仍跪在地上，却微微侧耳。
她知道，皇帝开始追究细节了。
“哦？”
皇帝拉长了声音。
“朕记得，华嫔的座位离沈氏颇有段距离，中间还隔着数人。”
“那玉如意上的字，朕方才也看了，细若蚊足，不凑近细看，根本难以分辨。”
“华嫔的眼力，竟如此出众？”
华嫔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竭力镇定，声音却己发虚。
“臣妾……臣妾今日精神好，所以看得格外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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