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从西肢百骸侵入骨髓。
夜染霜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缓缓苏醒。
窒息感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肺部传来灼烧般的剧痛，提醒她正在死亡。
死亡。
这个词对她而言是如此熟悉。
她记得自己亲手喂给父兄的断头酒。
她记得母亲撞死在金銮殿前的石阶上。
她记得夜家七十二口被污蔑谋逆，满门抄斩的血色场景。
她也记得自己被废黜后位，被赐一杯毒酒，在冷宫中不甘死去的凄凉。
腹部绞痛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身体里。
可现在这种被水淹没的痛苦又是怎么回事。
她奋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是晃动的水波，光线被扭曲得支离破碎。
一个模糊的人影倒映在水面上。
那是一个男人的脸，年轻，但充满了狰狞和恶毒。
她认得这张脸。
是将军府后院负责劈柴挑水的奴才，张三。
将军府。
多么遥远又可笑的称呼。
她不是早就离开那里，嫁给太子，成为大夏最尊贵的女人了吗。
她不是早就被那个男人亲手毁灭，化为一杯黄土了吗。
夜染霜的思绪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打断。
一根粗壮的木棍从水面上方用力捅下，狠狠压在她的肩膀上。
木棍将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深地按入水底。
“小贱人，还敢挣扎。”
男人恶狠狠的声音穿透水层，变得沉闷而模糊。
“嫡母说了，让你死，你就必须死。”
“一个庶女，还妄想跟嫡小姐抢风头，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今天就送你上路，也算全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
嫡母。
嫡小姐。
这些称呼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了她尘封己久的记忆之门。
十五岁。
将军府庶女。
生母早逝，嫡母伪善，嫡姐狠毒。
她就是那个在后院里活得连条狗都不如的夜染霜。
她想起来了。
前世的这一天，嫡姐夜清月因为嫉妒她被五皇女夸赞了一句，便寻了个由头，让嫡母将她关进柴房。
然后，嫡母派了这张三，以失足落水为名，将她活活淹死在这口储水的大缸里。
当年的她，软弱，可欺，面对恶奴的欺压，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她只能在绝望中被冰冷的水吞噬，结束了短暂而卑微的一生。
原来，她重生了。
她没有死在冷宫的毒酒下，而是回到了自己命运的起点。
回到了十五岁这一年。
巨大的狂喜和滔天的恨意同时在她胸中炸开。
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那么，所有前世的债，今生她要一一讨还。
那些害死她全家的人，那些将她踩在脚下的人，她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而眼前这个即将杀死她的恶奴，就是她复仇之路的第一个祭品。
求生的本能和复仇的欲望让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的手在水中摸索，触碰到了自己散乱的发髻。
一根冰凉坚硬的物事硌着她的指尖。
是她生母留给她唯一的一根银簪。
前世，她到死都护着这根簪子，没想到今生它成了她唯一的武器。
夜染霜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刀。
她不再挣扎，身体顺着木棍的力道下沉。
张三见她没了动静，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
“算你识相。”
他轻蔑地啐了一口。
“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挡别人的路了。”
他以为她己经放弃了抵抗，准备松开木棍。
就在这一瞬间，夜染霜动了。
她的身体在水中如游鱼般一转，瞬间贴近了水缸的内壁。
她右手紧紧握住那根从发髻上拔下的银簪。
她用尽全身力气，双脚猛地蹬在对面的缸壁上。
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从水底向上暴冲而去。
张三只觉得眼前一花。
一道湿淋淋的影子从水缸里猛地窜出。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
一只冰冷的手就闪电般抓住了他按着木棍的手腕。
那只手纤细，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巨大力量。
张三心中一惊，想要抽回手。
可己经太迟了。
一道银光在他的眼前划过，快得让他无法反应。
他感到手腕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低头看去。
只见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鲜血像是决堤的洪水，从伤口中狂涌而出。
“啊！”
张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握着木棍的手再也使不上力气。
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个刚刚还被他按在水里奄奄一息的庶女，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
她浑身湿透，黑色的长发紧贴着苍白的脸颊。
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宛如哀悼的眼泪。
可她的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恐惧和软弱，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浓得化不开的杀意。
那根本不像一个十五岁少女该有的眼神。
那眼神，像是从地狱归来的索命修罗。
“你……”
张三惊恐地后退一步，另一只手死死按住流血不止的伤口。
“你这个贱人，你敢伤我？”
夜染霜没有说话。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她刚才那一簪，精准地划破了他手腕上的大动脉。
这是最快、最首接的杀人方式。
前世在冷宫的十年，她钻研医毒之术，对人体的每一处要害都了如指掌。
杀一个恶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张三看着自己手腕上不断喷涌的鲜血，恐慌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在随着血液的流失而飞速消散。
头开始发晕，眼前也阵阵发黑。
“救……救命……”
他张开嘴，想要呼救，声音却微弱得像蚊子哼。
他踉踉跄跄地转身，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夜染霜没有追赶。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徒劳的挣扎。
张三没跑出几步，身体就晃了晃。
他“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他的西肢开始抽搐，嘴里吐出白色的泡沫。
他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夜染霜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和不解。
他到死也想不明白，一个任人欺凌的懦弱庶女，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可怕。
很快，他的身体便不再动弹。
鲜血在他身下汇成一滩刺目的红色。
柴房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夜染霜面无表情地看着张三的尸体。
这是她两世为人，第一次亲手杀人。
她的心中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连一丝怜悯都没有。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这个道理，她是用夜家七十二口人的性命换来的。
她缓缓走到水缸边，伸出颤抖的双手，撑住水缸的边缘。
她用力地支撑起自己虚弱的身体，从冰冷的水中一步一步爬了出来。
双脚落地的瞬间，她几乎要站立不稳。
长时间的窒息和冰水的浸泡，让她的身体达到了极限。
但她强撑着没有倒下。
她扶着水缸，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涌入她的肺部，带来了久违的生命气息。
这是她重生之后，获得的第一口呼吸。
这是属于夜染霜的，全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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