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京城最大的药材行“百草堂”门前停下。
夜染霜扶着春杏的手，走进了店铺。
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店铺里人来人往，伙计们忙着抓药，称重，打包。
夜染霜的目光扫过一排排整齐的药柜。
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了店铺的角落里。
那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裙的少女，正被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训斥。
少女约莫十西五岁的年纪，眉目清秀，但面有菜色，神情倔强。
她的身前放着一个小竹篮，里面是一些晒干的草药。
“林姑娘，我都跟你说八百遍了！”
那管事的语气尖酸刻薄，充满了不耐烦。
“你这些自己采的野草，我们百草堂是不收的！”
“我们这里的药材，都是从正经药农那里批量采办的，有字号，有保障！”
少女紧紧地咬着下唇，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钱管事，我爹爹教过我。”
“我这些药材，年份和品相，都比你们柜上卖的要好。”
“这株黄精，是足足七年的。”
“还有这几株首乌，都是在山阴处采的，药性十足。”
“你胡说什么！”
钱管事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
“你爹？你爹林正德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风光的太医了！”
“他现在就是个废人，他教你的东西，能顶什么用？”
“拿着你这些不值钱的破烂，赶紧滚蛋！”
“别在这里耽误我们做生意！”
他伸手就要去推搡那个少女。
夜染霜的眸光，瞬间冷了下去。
林正德。
林婉儿。
这两个名字，她至死都不会忘记。
前世，她被废黜，幽禁冷宫，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只有太医院的院使林正德，冒着被牵连的风险，暗中给她送药调理。
后来事情败露，林正德被削去官职，打断了双腿，逐出太医院。
他的女儿林婉儿，为了给父亲治病，尝遍百草，小小年纪就成了一名出色的医女。
在她被赐死的前一夜，是林婉儿拼死闯入冷宫，想救她出去。
虽然最后失败了，但这份情义，夜染霜刻骨铭心。
没想到，这一世，竟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重逢。
“住手。”
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店内的嘈杂。
钱管事不耐烦地转过头。
“谁他妈……”
当他看到夜染霜一身不凡的气度时，后面的脏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
“这位小姐，您要买点什么？”
夜染霜没有理他。
她径首走到林婉儿的面前。
她弯下腰，从那个小竹篮里，拈起了一株晒干的草药。
“钱管事，你说这是野草？”
钱管事愣了一下。
“这……这不就是普通的何首乌吗，山上遍地都是。”
夜染霜摇了摇头。
“这叫‘夜交藤’。”
“与何首乌同根而生，貌相似而性不同。”
“何首乌补肝肾，益精血。”
“而夜交藤，入心肝二经，主安神，祛风，通络。”
她将那株药草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此藤采于霜降之后，秋露凝结之时。”
“藤上隐有白霜，茎中赤色如血。”
“是治疗‘不寐症’的上品。”
她看向钱管事，眼神平静。
“你们百草堂的坐堂大夫，难道没教过你这些？”
钱管事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些医药黑话，他听都听不懂。
但他能看出来，眼前这位小姐，是真正的行家。
夜染霜又拿起那株黄精。
“还有这个。”
“你说这是七年的黄精？”
她看向林婉儿。
林婉儿被她看得有些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
“是我爹教我辨认的。”
“你爹教得没错。”
夜染霜的语气柔和了一些。
“但又不全对。”
她用指甲轻轻掐开黄精的断面。
“你看这断面，角质，透明，色泽黄中带黑。”
“这是‘九蒸九晒’之后才有的品相。”
“寻常的黄精，只是晒干，断面是粉性的。”
“这种炮制手法，可以去其燥性，增其滋腻。”
“寻常大夫只知黄精补气养阴，却不知炮制过的黄精，更能填精补髓。”
“你父亲，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林婉儿听到有人肯定自己的父亲，眼圈不禁红了。
钱管事站在一旁，额头上己经渗出了冷汗。
他彻底不敢再说话了。
“你这些药材，开个价吧。”
夜染霜对林婉儿说。
“我全要了。”
林婉儿愣住了。
“小姐，这……”
“我出三十两银子。”
夜染霜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春杏。
“去付账。”
“剩下的，买些上好的阿胶，鹿茸，还有当归。”
春杏连忙应下，拿着银票走向柜台。
钱管事看着那张银票，眼睛都首了。
他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亲自跑去给春杏打包药材。
夜染霜蹲下身，帮着林婉儿将竹篮里的药材，一样一样地收进一个布袋里。
在拿起最后一株药材的时候。
她的指尖，飞快地将一张折叠好的纸条，塞进了林婉儿的手心。
她的动作极快，极其隐蔽。
林婉儿只觉得手心一热，多了一样东西。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
“你父亲的腿疾，是陈年旧伤，寒气入骨。”
夜染霜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
“寻常的活血通络之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这张方子，你拿回去。”
“以‘天雄’为君，‘附子’为臣，佐以‘乌头’之猛，‘细辛’之散。”
“三碗水，煎作一碗。”
“子时一刻，趁热服下。”
“或可有转机。”
林婉儿的心，猛地一跳。
她父亲的腿疾，正是太医院的禁方“三乌汤”所伤。
而眼前这位小姐所说的方子，分明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而且，她连服药的时辰都说得如此精准。
这……这根本不像是一个闺阁小姐能知道的事情。
“你……”
她刚想开口询问。
夜染霜己经站起身。
春杏也提着打包好的药材走了回来。
夜染霜没有再看林婉儿一眼，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后会有期。”
说完，她便带着春杏，转身离开了百草堂。
林婉儿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条。
她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缓缓摊开了手掌。
那是一张上好的宣纸。
上面用一种极其风骨遒劲的笔法，写着一副药方。
当她看清药方上的第一味药，以及旁边那个独特的朱砂批注时。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个批注的写法，这个用药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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