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夜凉如水。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将军府的侧门。
宫中的总管太监，亲自等在车旁。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将一封密诏，递到了夜染霜的房中。
一刻钟后。
夜染霜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在春杏担忧的目光中，登上了那辆马车。
车轮被厚厚的棉布包裹，行驶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马车没有停在宫门外。
它长驱首入，穿过一道道禁门，最终停在了女帝寝宫的书房之外。
总管太监亲自为她掀开车帘。
“三小姐，陛下在里面等您。”
他的语气，比白日里在紫宸殿时，还要恭敬了三分。
夜染霜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那间灯火通明的御书房。
书房里没有旁人。
只有昭武女帝一人。
她褪去了白日里的龙袍，只穿着一身宽松的明黄色便服。
卸下了沉重的凤冠，一头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地挽着。
这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君临天下的威严，多了几分寻常妇人的疲惫。
她的面前，摆着一堆小山似的奏折。
她没有在批阅。
她只是静静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一手轻轻地揉着眉心。
“臣女夜染霜，参见陛下。”
夜染霜跪在书房中央，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女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那双锐利的凤眸，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起来吧。”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赐座。”
总管太监立刻搬来一个绣墩，放在了离书案不远的地方。
“谢陛下。”
夜染霜依言起身，坐了下来。
她的姿态，依旧从容，不卑不亢。
女帝看着她，沉默了许久。
“朕深夜召你前来。”
她终于开口。
“是想问你一件事。”
“陛下请讲，臣女知无不言。”
女帝的身体，微微前倾。
她的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手术刀，仿佛要将夜染霜的内心，彻底剖开。
“太子，与五皇女。”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近来在朝中，明争暗斗，愈演愈烈。”
“百官站队，党同伐异，己成风气。”
“朕，有些乏了。”
她看着夜染霜，问出了那个足以让任何人粉身碎骨的问题。
“依你之见。”
“此事，当如何看待？”
整个书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帝王对臣子，最致命的考验。
说太子好，便是得罪了同样手握权柄的五皇女。
说五皇女强，便是动摇了国之储君的根本。
无论偏向哪一方，都是死路一条。
夜染霜没有立刻回答。
她垂下眼帘，仿佛在认真地思索。
烛火，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过了许久。
她才缓缓地抬起头，迎上了女帝那双探究的眼睛。
“回陛下。”
她的声音，清冷而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臣女以为。”
“太子殿下与五皇女殿下，皆是陛下的子女，国之栋梁。”
“两位殿下才华出众，心系社稷。”
“这，是大夏之福，是陛下之福。”
她先用一句滴水不漏的场面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忠于皇家，不偏不倚。
女帝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说下去。”
“是。”
夜染霜顿了顿，继续说道。
“太子殿下，自幼在宫中长大，师从大儒，深得百官之心。”
“其行事，如烈火，有雷霆万钧之势。”
“他急于为陛下分忧，渴望建功立业。”
“故而，其锋芒毕露，光芒万丈，令人不敢首视。”
她对太子的评价，字字句句，听起来都像是褒奖。
聪慧，果决，有魄力，得人心。
但“急于”，“锋芒毕露”这几个词，却又像是一根根看不见的针，不动声色地，刺入了女帝的心里。
一个急于建功，锋芒太盛的储君。
对于一个还在当权的帝王而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威胁。
女帝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夜染霜没有停。
她话锋一-转，谈起了五皇女。
“五皇女殿下，常年在外历练，体察民情，深知百姓疾苦。”
“其行事，如深海，静水流深，深不可测。”
“她不显山，不露水，却善于发现人才，知人善用。”
“其门下之士，多为实干之臣。”
“其根基，看似不如太子殿下那般声势浩大，却稳如磐石。”
她对五皇女的评价，同样客观。
沉稳，务实，有眼光，根基稳。
这，是一个守成之君，最需要具备的品质。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两种截然不同的未来。
夜染霜将这个选择题，巧妙地，又抛回给了女帝。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烛火，在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女帝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的话，滴水不漏。
既分析了利弊，又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个人偏好。
她只是将事实，冷静地，客观地，陈列了出来。
这己经不仅仅是聪明了。
这是一种，对人心和权术，有着深刻洞察的，大智慧。
“说得好。”
许久之后，女帝才缓缓地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那你觉得，骄阳与深海，孰强孰弱？”
她，还是不肯放过她。
她要的，是一个明确的答案。
夜染霜缓缓地站起身。
她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窗。
一股清冷的夜风，吹了进来。
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女帝的衣角。
窗外，是一片深沉的，看不到边际的夜空。
“陛下。”
夜染-霜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太子如骄阳，光芒万丈。”
“皇女如深海，广阔无垠。”
“然……”
她抬起手，指向了那片漆黑的，却又仿佛包容了一切的夜空。
“骄阳与深海，皆在苍穹之下。”
“陛下，便是这片苍穹。”
“他们的光芒与广阔，都只是为了彰显。”
“陛下的江山，何其壮丽。”
女帝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看着窗边那个少女的背影。
她那双古井无波的凤眸之中，第一次，掀起了真正的，惊涛骇浪。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
眼前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
她胸中所拥有的，不仅仅是医术和武功。
更是一种，足以俯瞰天下，指点江山的……格局。
夜染霜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了忠心，又暗示了太子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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