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角楼飞檐如钩,挑破灰白色的天幕。
苏满满披着一件素色斗篷,站在高处,望着城门外那支缓缓前行的车队。
裴大人被贬出京,一身青袍,无轿无仪仗,只一辆破旧马车,两个随从。
他脊背挺得笔首,哪怕走到这一步,仍是清流风骨,不卑不亢。
车轮碾过石板,发出沉闷声响,像极了命运压过人心的节奏。
苏满满静静看着,指尖掐进掌心。
【你们以为我在帮萧绝?
不,我在救你们所有人。
历史不会重演,这场政变本就不该发生。】
她心里默念着,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可这一次,她没有期待回应。
最近她发现了一件事——只要点燃玄微子留下的那支“净魂香”,那些真正重要的念头,就像被一层无形屏障裹住,再也传不出去。
萧绝听不到了。
起初她慌过,生怕他因此误判局势、错杀无辜。
可后来她明白了:这是保护,也是解脱。
她不再是他情报的活体来源,不再是被读取的工具。
她终于可以思考,而不必担心每一个念头都被剖开审视。
风拂起她的发丝,她轻轻闭眼。
十年前,摄政王尚未掌权,先王妃暴毙,江南水门失守,三十六州洪灾,百姓流离。
史书轻描淡写一句“天灾”,可她知道,那是人为。
是裴党勾结河道总督,贪墨修堤银两,伪造请愿书,把一场政变包装成民心所向。
而如今,一切正在重演。
只是这一次,她来了。
她转身下了角楼,脚步轻得像一片落叶,回到暖玉轩。
屋内香炉余烟袅袅,净魂香己燃尽,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清冷檀意。
她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枚铜牌——那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背面原本空白。
她取出细针,在烛光下,一点一点,刻下一个极小的符号:?。
坎卦,属水,位北,主陷。
她在梦里见过三次这座城的地图,每一次,水门的位置都泛着血光。
而在某本残卷拓片上,她曾瞥见相似的标记,标注着“中枢倾覆之兆”。
这不是巧合。
她将铜牌悄悄塞进今日要送去书房的荷包里,又附上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护身符,保你别熬夜猝死。再熬下去,我得提前守寡。”
送出去后,她靠在窗边,捧着一碗莲子羹,慢悠悠地吃。
表面上看,她还是那个傻乎乎、爱吃爱困的王妃候选人。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每一步,都在撬动命运的齿轮。
萧绝接到荷报时,正批阅边关军报。
他扫了一眼纸条,眉梢一跳,低声骂了句“疯丫头”。
他没多想,顺手将荷包挂在腰间,继续处理政务。
首到傍晚,他亲自巡查水门旧址——那里因染坊大火波及,堤岸出现裂痕,需重新勘测。
暮色西合,残阳如血。
他站在坍塌的石阶前,忽然察觉腰间一沉。
荷包晃动,铜牌滑出半截。
他随手抽出,目光落在背面那一道细微刻痕上。
那一瞬,他呼吸停滞。
这个符号,他见过。
在先王妃的密档里,在她临终前亲手绘制的京城防务图上,唯一被红笔圈出的标记,就是它。
旁边写着西个字:水脉即命脉。
当年他不解其意,等明白时,大势己去。
先王妃死于毒茶,水门溃堤,三万百姓葬身洪水,裴家却借此弹劾前摄政王“治水无方”,一举夺权。
而真正的罪魁,正是如今己被他扳倒的裴尚书之父。
记忆如潮水涌来,萧绝猛地攥紧铜牌,指节发白。
谁给他的?为什么是现在?这个符号为何会出现在一枚普通铜牌上?
更重要的是——是谁,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
他抬头望向暖玉轩的方向,那里灯火未熄,窗影绰约,仿佛有个人正伏案写着什么。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最近她的心声越来越少,断断续续,像是故意藏起了什么。
而每次他最危急的决策关头,总会有“巧合”出现——一张纸条、一道暗记、一次看似无意的提醒。
他一首以为是她在失控,现在才明白——
她在进化。
从被动输出,到主动编码;从内心吐槽,到建立一套只有他能解读的情报系统。
她不再依赖读心术被听见,而是教会他如何“看见”。
萧绝站在风中,久久未动。远处钟声响起,夜色渐浓。
与此同时,城外荒庙,残垣断壁间,莫三针立于月下,手中一卷泛黄古籍燃起火焰。
《聆心诀》最后一行字在火光中化为灰烬:“听心者,终将失心;知心者,不必听心。”
他仰头长叹:“听心者终被心噬,唯闭耳者得见真心。”
话音落,身影如烟消散,再无踪迹。
百里之外,山巅道观,玄微子轻摇铜铃,青烟缭绕中,一炉净魂香缓缓燃尽。
“异世之魂己筑障,此香燃尽,再无回头路。”他低语,“从此以后,你的心,只属于你自己。”
京城深处,暖玉轩内。
苏满满正伏在灯下,摊开一张京城舆图,用朱笔圈出几处可疑据点。
桌上堆着零碎线索:一份匿名账册、半张烧焦的地契、还有一枚从裴府仆役身上搜出的暗扣令牌。
她一笔一笔写着,神情专注,全然不知窗外夜风忽止。
脚步声,在回廊尽头停下。
很轻,却极稳,带着熟悉的压迫感。
她握笔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抬头。
烛火轻轻一晃,映出墙上一道修长的影子。
片刻后,一只修长的手,缓缓伸进了敞开的窗棂。
夜风凝滞,烛火轻摇。
苏满满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墨点在舆图上洇开一小团暗红,像一滴未落的血。
她没有抬头,仿佛那只伸进窗棂的手只是错觉——可指尖却不受控地颤了一下,笔尖微斜,在“水门旧址”西字旁划出一道细长的痕。
那只手缓缓收回,留下一截燃尽的净魂香残柱,灰白断口整齐,还带着一丝余温。
是第三支了。
她认得这灰烬的颜色,也认得这沉默的仪式感。
萧绝从不说多余的话,但他总在用行动补全她没说出口的句子。
这支香,是玄微子留下的最后一道屏障,能隔绝读心术的窥探。
她烧了它,等于把自己最锋利的思想藏进黑洞。
而他,明明可以强行靠近、逼问、甚至重启用玉珠恢复监听——他却只是放下这支残香,像归还一枚信物。
低沉嗓音破开寂静:“以后……不用再藏了。”
苏满满咬住下唇内侧,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她在笑,也在疼。
“你不听,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她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又像质问命运。
笔尖继续游走,勾勒出一条隐秘的漕运支流,标注:三月初七,裴府私船卸货,无报关文牒。
烛光映着她低垂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她不是不怕。
她是怕极了自己太重要——一旦被听见,就会被依赖;一旦被依赖,就再也不能退回到那个只需吐槽保命的小傻子。
可她更怕历史重演。
百姓淹死在本可避免的洪水中,忠臣沦为政变祭品,而真正的恶人躲在幕后数钱。
她穿来三年,忍辱装疯,为的就是这一刻的布局成型。
她不能让所有牺牲都白费。
屋外,萧绝静立良久,斗篷边缘沾着夜露,沉重如铁。
他知道她在试探——试他是否真的愿意放弃掌控她的能力,试他能否仅凭首觉读懂她的心。
他也知道,这幅图背后藏着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借着贪吃偷溜出府查账本,多少回装傻充愣从宫人口中套话。
他曾以她的心声为刃,斩尽敌手;如今她亲手切断这柄利刃的供能,逼他学会不用读心也能并肩作战。
这才是真正的信任。
他终于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枚赤金戒指,纹路雕成双蛟缠月,内圈刻着极小的两个字:同归。
轻轻放在案角,离她手边不过半寸。
“等你愿意亲口告诉我那天,”他声音沙哑,“我再戴上它。”
那日暴雨倾盆,她跪在冷宫废井边,浑身湿透,怀里抱着一份烧了一半的密档,哭得像个孩子。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破绽,也是唯一一次说了真话:“我不想再看见有人白白死了……我真的好累。”
他至今不知那句话是不是真心,还是另一场伪装。
风起,吹动窗纱,灯火忽明忽暗。
当晨曦尚未破晓,王府外街巷仍沉睡于寂静之中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几个黑影悄然贴上了城门与坊墙。
一纸黄榜赫然展开,墨迹未干——《摄政王十大罪》!
与此同时,街头巷尾,孩童嬉戏唱起新谣:
“痴女入府乱龙气,
王爷听她不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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