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把林志强送到地下车库，坚持要帮他把那个象征着耻辱的纸箱搬上去。
“老林，上去之后，好好跟弟妹说。这事儿不是你的错，别一个人扛着。有什么难处，千万别跟我客气，听见没有？”王建国把箱子放在后备箱里，重重地拍了拍林志强的肩膀，眼睛里满是血丝。
“知道了，老王。你快回去吧，别因为我……影响了你。”林志强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影响个屁！大不了老子也不干了！”王建国骂了一句，但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气话。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谁不是背着一身的责任，谁又有资格说走就走。
目送着王建国的车消失在车库出口，林志强在自己的车里坐了很久。他没有发动车子，也没有上楼，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冰冷的水泥墙。车库里昏暗的灯光，让他感觉自己像是沉在水底，压抑得喘不过气。
怎么说？
他该怎么跟苏梅开口？
“我被裁员了。”
“我失业了。”
“我没工作了。”
他反复在心里演练着这几句话，每一句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他甚至能想象出苏梅听到这些话后的表情，从震惊到失望，再到冰冷的质问。
不知坐了多久，首到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才将他从麻木中惊醒。是苏梅打来的。
他犹豫了几秒，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
“林志强，你人呢？都快六点了，今天不回家吃饭了？”苏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干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回，我……在路上了，有点堵车。”他撒了第一个谎，声音有些发虚。
“小雨今天模拟考，我订了她最喜欢吃的烤鸭，你快点回来。”
“……好。”
挂掉电话，林志强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趴在方向盘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塑料，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女儿的模拟考，妻子订的烤鸭，这些原本温馨的日常，此刻却像一把把尖刀，刺得他遍体鳞伤。
他不能再逃避了。
他发动汽车，将车停回车位，然后打开后备箱，抱起了那个沉重的纸箱。他没有乘电梯，而是选择了一步步地走楼梯。他需要这点时间，这点距离，来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积攒最后一点力气。
八楼，不算高，但他走得异常艰难，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终于，他站在了家门口。那扇熟悉的防盗门上，还贴着女儿画的“欢迎回家”的卡通画。他掏出钥匙，手却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门开了。
客厅里灯火通明，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苏梅正穿着围裙从厨房里端出一盘菜，看到他，又看了看他怀里抱着的纸箱，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你……怎么回事？这么早就回来了？还抱着个箱子？”她的目光锐利，像是在审视一个犯人。
林志强换上拖鞋，将纸箱轻轻地放在玄关的地上，那个动作，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你说话啊！这箱子是哪来的？你今天不是上班吗？”苏梅追问道，语气开始变得急躁。
林志强抬起头，看着妻子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些在路上演练了无数遍的说辞，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他沉默着，只是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眼神看着她。
苏梅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和这个男人生活了近二十年，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他此刻的表情，她只在很多年前，他父亲去世的时候见过。
“出什么事了？”苏梅的声音放低了，但里面却蕴含着一种更可怕的冷静。
林志强深吸一口气，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公司……裁员。”
这三个字很轻，却像一颗炸雷，在安静的客厅里轰然炸响。
苏梅愣住了，端着菜盘的手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客厅里只剩下电视机里传出的、毫无意义的广告声。
过了很久，或许只是一分钟，但在林志强感觉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苏梅缓缓地将手里的菜盘放在餐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她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没有同情，没有安慰，只有一种让他感到刺骨的冰冷。
然后，她开口了，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我们家里的活期存款，还有多少？”
林志强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用冰水狠狠地浇了一下，从里到外都凉透了。他预想过妻子的各种反应，愤怒、失望、埋怨……唯独没有想到，她的第一句话，是问钱。
“还……还有十几万吧……”他呐呐地回答。
“十几万？”苏梅的声调猛地提高了一些，“理财账户里的呢？”
“理财……理财都买的长期，现在取不出来。”
“房贷呢？”苏梅的追问一句比一句急，一句比一句冷，“下个月十五号，就要还一万两千块的房贷。还有小雨的补习班费用，这个季度该交了，八千。车子的保险下个月也到期了。这些钱，从哪里来？你算过吗？”
一连串的数字，像密集的子弹，打得林志强抬不起头。他嗫嚅着，试图为自己辩解。
“公司……公司给了补偿金，N+1，有……有十二个月的工资。”
“十二个月的工资？”苏梅冷笑了一声，“听着不少。林志强，你今年西十五了，不是二十五！你以为凭你这个年纪，现在出去还能找到跟以前一样的工作吗？那些年轻人比你便宜，比你能熬夜，公司凭什么要你？这笔钱，就算我们省吃俭用，又能撑多久？半年？一年？”
“我……”林志强想说“我能找到工作”，但这句话他说不出口。今天面试官那句“为什么不招更年轻的”还言犹在耳。
就在这时，门锁又响了一下。
“爸，妈，我回来了！”女儿林小雨背着沉重的书包，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
她一进门，就感觉到了家里诡异的气氛。父亲抱着一个纸箱，脸色惨白地站在玄关。母亲则像一尊冰雕一样，站在餐桌旁，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你们……怎么了？”林小雨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快去洗手，准备吃饭。”林志强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试图掩饰过去。
“吃饭吧。”苏梅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她转身走回厨房，将剩下的菜端了出来。
那顿晚饭，是林志强这辈子吃过最漫长、最压抑的一顿。
餐桌上摆着色泽的烤鸭，热气腾腾的汤，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但没有一个人动筷子。三个人，三种沉默，将小小的餐桌变成了一个无形的战场。
林小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安地搅动着碗里的米饭。
“爸，你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还把公司的东西都搬回来了？你们公司要装修吗？”她天真地问道，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志强的心被女儿的话刺得生疼，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爸以后都不用去那家公司了。”
苏梅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狠狠地砸在林志强和林小雨的心上。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烤鸭皮，放进女儿的碗里，动作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被公司开除了。”
“啪嗒。”
林小雨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看面无表情的母亲，又看看脸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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