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江市，热浪裹挟着柏油马路蒸腾出的焦糊味，粘稠地糊在每一个行人的脸上。
陈燊拧着电瓶车的把手，黄色的外卖箱在身后颠簸作响，像个忠诚的土拨鼠。他刚把一份麻辣香锅精准卡点送到一位在二十八层写字楼里焦头烂额的女士手中，收获了一个疲惫却真诚的感谢和一個五星好评。
这就是他的日常。风里来，雨里去，与时间赛跑，和导航较劲。
下一单的目的地是“擎天武馆（江市分馆）”。
看到这个名字时，陈燊握着车把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被生活磋磨得有些平淡，却又因为年轻而透着一股韧劲的模样。只有额角一道浅淡的、隐入发际线的旧伤疤，在汗水淌过时，微微泛红。
电瓶车轻巧地拐进武馆前那条栽满梧桐树的街道。武馆门面气派，巨大的玻璃窗擦得锃亮，里面是宽敞的练功厅，一群穿着统一白色练功服的学员正在嘿哈地练着基本功，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被严格规训后的美感。
门口，几个穿着同样练功服、但神态明显倨傲许多的年轻弟子正聚在一起说笑，其中一个被围在中间的，正是武馆少主叶辰。他斜倚着一辆造型夸张的跑车，享受着同伴的吹捧。
陈燊停好车，取下餐箱里的几份豪华套餐，快步走向武馆大门。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带着那份特有的、与体型略不符的软糯平静，这是职业要求，也是最好的伪装。
一个弟子懒洋洋地接过袋子，检查了一下。
“妈的，怎么这么慢？老子都快饿瘪了！”叶辰皱着眉头瞥了一眼，语气不耐。
“抱歉，路上有点堵。”陈燊微微低头，准备扫码完成订单。
“抱歉就完了？”叶辰似乎正因为什么事心情不爽，正好找到了出气筒。他上下打量着陈燊，目光扫过他沾了些灰尘的外卖服和因为汗水而紧贴额头的发丝，嘴角撇起一丝轻蔑。“送外卖的，知不知道时间就是金钱？耽误了小爷我用餐，你赔得起吗？”
旁边几个弟子跟着哄笑起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恶意。
陈燊没说话，只是伸着手机，等待扫码。他的眼神低垂，落在对方练功服的衣襟上，那里用银线绣着一个小小的“擎”字。
见他不答话，叶辰觉得被拂了面子，尤其还在跟班面前。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接扫码器，而是想去拍陈燊的脸颊——一种极尽侮辱的动作。
“哑巴了？小爷跟你说话呢！”
动作很快，带着练武之人的力道。若是普通人，恐怕根本躲不开，只能硬生生受着这份羞辱。
但在陈燊眼里，这只手的速度慢得几乎停滞，轨迹清晰得如同慢放。他身体的本能几乎要自动做出反应——拧腕、反关节、将其彻底制服。
电光火石间，他压下了这沸腾了千分之一秒的冲动。
不能。
他的头极其微小地偏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像是被对方的动作带起的风吹得自然偏移。
叶辰的手擦着他的耳际落空了。
这一下落空，让叶辰愣了一下，重心微微前倾。
陈燊趁机将扫码器往前又递了半分，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被惊吓后的微颤：“先生，您的订单，请确认一下。”
那丝微颤取悦了叶辰，他哼了一声，只当自己刚才手滑了。他悻悻地拿出手机，不耐烦地扫了码。
“滚滚滚！碍眼！”
支付成功。
陈燊收回手机，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向自己的电瓶车。身后的哄笑声和叶辰骂骂咧咧分餐的声音传来。
他跨上车，戴好头盔。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他黄色的外卖服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抬头，目光穿过武馆明亮的玻璃窗，深深地看了一眼里面那个巨大的、龙飞凤舞的“武”字。
眼神深处，一丝冰冷的火焰，如同蛰伏的龙睁开眼皮，一闪而逝。
然后，他拧动电门，电动车发出轻微的嗡鸣，汇入车流，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消失不见。
只有武馆门口的地面上，方才他站立的位置，有几滴刚刚从额头滴落、迅速被蒸发掉的汗渍。
而武馆内，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转身离去的外卖员，离去的背影挺首如松，每一步的距离，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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