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歇，只余下水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敲打在积水洼里，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声。老城区的巷子被雨水洗刷过，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旧墙砖的味道。
陈燊的电瓶车停在离周记修车铺还有百来米的一个拐角阴影里。他没有立刻过去，而是熄了火，静静坐在车上，头盔的面罩掀起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修车铺周围。
雨后的夜晚格外寂静，路灯昏黄的光线在水洼里破碎成摇晃的金斑。修车铺卷帘门拉下了一半，里面透出一点昏白的光，应该是老周自己拉的电灯。一切看起来和往常任何一个雨夜没什么不同。
但他的首觉却在无声地报警。太安静了。连平时总会趴在隔壁杂货店门口打盹的那只老黄狗都不见了踪影。
他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凉的空气，眼神沉静如水。下一秒，他动作轻巧地下了车，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如同狸猫般贴着墙根的阴影，无声无息地靠近修车铺。
在距离铺子还有十几米的地方，他停住了脚步。
目光落在铺子门口那片湿漉漉的地面上。
老周平时坐着喝茶的小马扎翻倒在一旁，积水中，有几个模糊但绝非自然形成的痕迹。不是脚印，更像是某种尖锐的金属物体多次、快速地点刺、划刮地面留下的凌乱刻痕，搅乱了水面的平静。
而在翻倒的马扎腿附近，一小片水色呈现出不自然的淡褐色，虽然被雨水大量稀释，但那股极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却逃不过陈燊被刻意锤炼过的嗅觉。
血。
陈燊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又强迫自己缓缓松弛下来，呼吸变得愈发悠长而微弱，几乎与雨后的夜风融为一体。
他侧耳倾听。卷帘门内没有任何声响，死寂得可怕。
他没有贸然冲进去，而是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绕着修车铺缓缓移动，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
在后墙堆放的废旧轮胎和杂物缝隙里，他看到了——
一把刀。
一柄狭长、轻薄、开了血槽的短刃，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被随意丢弃在油污和雨水混合的泥泞里。刀身黯淡无光，显然是特意处理过，但刃尖处一点未能被雨水彻底冲刷掉的暗红，刺痛了陈燊的眼睛。
这不是老周的东西。老周用的工具是扳手、钳子、螺丝刀，绝不会是这种专为杀人放血打造的凶器。
有人来过了。动了手。而且，来的人不是叶辰手下那种只会仗势欺人的混混。
陈燊缓缓蹲下身，捡起一根树枝，极轻地拨动了一下那把短刃。刀刃下的泥地上，有几个极其浅淡、几乎被雨水抹平的脚印，鞋码不大，步幅间距却极稳，显示出来人下盘功夫相当扎实。
他的目光顺着那几乎消失的脚印看向巷子深处，那里漆黑一片，仿佛一张噬人的巨口。
对方没有刻意完全抹去痕迹。留下这把刀，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说……挑衅。
一种冰冷的怒意，如同被压抑的火山，在他胸腔深处开始无声地积聚、翻涌。额角那道旧疤在潮湿的空气里隐隐发烫。
他丢掉树枝，站起身，没有再去看那把刀，也没有立刻冲进铺子里寻找老周。而是转身，快步走回自己停车的拐角。
跨上电瓶车，拧动电门。
车子发出轻微的嗡鸣，车头灯划破黑暗，照出前方湿漉漉的路面。他脸上的表情隐藏在头盔的阴影下，只有紧握着车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再去接任何系统派发的订单。
电动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驶出了老城区，朝着与江市师范大学相反的方向——江市最大的城中村，那片外来人口聚集、鱼龙混杂、摄像头覆盖最少区域驶去。
雨后的街道空旷了许多。他的车速不快，像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荡。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听”。
听觉被放大到极限，过滤掉风声、远处的车声、水滴声……捕捉着这座城市黑暗角落里那些细微的、不属于正常生活的声响——压抑的喘息、痛苦的呻吟、惊慌的脚步声、以及……某种特定频率的、属于练家子的沉稳心跳和脚步声。
他在寻找。
寻找那把刀的主人，或者，任何身上带着类似血腥气和杀意的人。
今夜，有人越界了。
那么，某些规则，也就不必再遵守了。
蛰伏的龙，缓缓睁开了冰冷的竖瞳，扫视着属于自己的猎场。
而在他身后，老城区修车铺那半拉下的卷帘门内，黑暗深处，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正透过缝隙，沉默地注视着他离去的尾灯，首到那点光亮彻底消失在巷口。
一声极轻的、仿佛松了口气，又带着无尽担忧的叹息，融化在雨后的夜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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