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北京城破晓的钟声尚未散尽,安上门大街己被铁蹄踏碎宁静。
清国使团三百骑自北疾驰而来,黑底金龙旗猎猎作响,像一把割开晨雾的刀。领队的却是汉人面孔——内大臣范文程,腰悬黄绫密敕,目如沉铁。
与此同时,南面的御膳房后门悄悄开了一条缝。陈光庆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嚼得腮帮鼓起,含糊不清地冲灶台后招手:“阿九,走了。”
阿九没应声。她正把一柄剔骨尖刀别进靴筒,动作轻得像猫收爪。
“再磨蹭,禁军该换岗了。”陈光庆把围裙往脖子上一挂,像牵小孩似的牵住她手腕,“咱们得把拓印送到太子手里——”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整齐划一的甲胄碰撞声。一队镶黄旗护军持刀而入,巷尾亦被堵住。范文程的副将高喝:“奉大清摄政王令,缉拿前明余孽与盗玺贼!闲杂人等跪地!”
陈光庆眉梢一跳,下意识把阿九往身后藏。可阿九却自己站了出来,目光越过清兵,落在范文程手里的黄绫上。那绫角绣着一只小小的海东青——她认得,那是师父的私印。
护军让开一条道,范文程下马,抖开黄绫,声如寒铁:
“御膳房厨役陈光庆,勾结前明死间‘阿九’,盗取国玺拓印,图谋不轨。密信在此,当场勘验!”
黄绫背面贴着一封信,封口以火漆固着,漆上赫然是“山海司”三字——前明最阴诡的谍报衙门,三年前己被清廷连根拔起,如今竟死灰复燃。
信被当众拆阅,副将高声诵出:
“呈摄政王殿下:死间第九号阿九,系臣于崇祯十五年收养,训以毒、蛊、刀三术,去岁潜入清宫御茶膳房,与厨役陈光庆假作偶遇,诱其盗玺。如今鱼己入网,请即收线。
山海司旧臣 沈砚 顿首。”
沈砚——阿九的师父。
人群哗然。陈光庆的脸色由白转青,猛地看向阿九。
阿九的瞳孔却缩成针尖,仿佛那封信是一柄回马枪,将她从背后捅穿。
“假的。”阿九哑声开口。
范文程冷笑:“密信火漆、纸纹、私印俱全,如何作假?”
阿九抬手,指尖在抖,却仍指向那枚海东青印:“师父的印,去年腊月就被我毁了。我亲手掰断的,扔进秦淮河里。”
范文程眯眼,似在权衡。副将却抽出刀,寒光一闪,抵住陈光庆咽喉:“既是同谋,先押下去!”
阿九忽然动了。她袖中滑出一把短刃,不是对着清兵,而是对着自己——刀尖抵住心口,一寸寸压进去,血珠立刻沁黑衣。
“放他走,我跟你们回去。”
她的声音冷得像雪底冰,“山海司的死间,只认一个主子。信是假的,人却是真的——我便是死间第九号。要审,要剐,随你们。”
陈光庆却大笑起来。
笑声在刀光与晨雾里显得突兀,像热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好一出苦肉计!”他啐出一口血沫,盯着范文程,“你们拿她当饵,钓的是我。可你们算漏了一件事——”
他伸手进怀,掏出一只油纸包,抖开——里面是半块焦黑的虎符。
“前明山海司早在三年前就被我师父炸成灰,沈砚不过是个死人。这封信,是清廷伪造,为了给出兵长安找借口!”
范文程面色一沉。虎符的出现,让局势陡转——那是清廷密令边军入关的信物,本应锁在兵部库房,如今却出现在一个厨子手里。
“你偷虎符?”副将失声。
“错,是虎符偷我。”陈光庆咧嘴,露出带血的牙,“昨夜有人塞进我灶台,想栽赃。可惜我师父教过我——火里烤过的纸,墨会晕成‘蟹爪纹’。这封信,墨没晕,是假的;虎符却是真的。真真假假,你们到底想演哪一出?”
阿九的刀尖还抵在心口,血己浸透衣襟。她却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陈光庆,你傻不傻?”她声音轻得像风,“虎符是我放的。”
陈光庆僵住。
“我师父没死。他就在清营。”阿九的刀刃又进一分,“这封信,一半真,一半假——我确实是死间,可目标不是你,是太子。他们要借你的手,把虎符送到太子面前,再坐实太子‘私通前明’。至于我……”她顿了顿,“我只是棋盘上最后一枚弃子。”
范文程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胜券在握的怜悯:“阿九姑娘,说多了。”
他抬手,护军弓弦骤响,箭矢对准二人。
阿九却在这时做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
她忽然转身,抱住陈光庆,把刀塞进他手里,刀尖对准自己后心。
“杀了我。”她贴着他耳语,“山海司的死间,只有死在任务里,才不会连累旁人。你动手,他们就没理由再抓你。”
陈光庆的手抖得像筛糠。
“我……我他妈只是个厨子……”
“厨子也能救人。”阿九的眼泪落在他虎口,“救我,救太子,救长安。求你。”
千钧一发之际,巷尾传来一声悠长的马嘶。
太子李承璟披着晨雾而来,身后只跟了八个便装侍卫,却抬着一口箱子。
箱盖掀开,里面赫然是另一封密信——
“呈大清摄政王:
范文程私铸虎符,意图逼宫。虎符己调镶蓝旗五千骑,潜驻芦沟桥,旦夕可至。
——大清密谍 ‘玄狐’”
李承璟的声音清朗,却带着金石之脆:“范大人,这是你的笔迹吗?”
范文程脸色骤变。
阿九趁机夺过陈光庆手里的刀,反手一掷——刀尖穿透那封“山海司密信”,将其钉在墙上。火漆碎裂,露出夹层里的一行小字: “清谍离间,勿信。”
局势在瞬息间颠倒。
清兵护军面面相觑,范文程被太子侍卫以“谋逆”之名拿下。
阿九踉跄后退,倚在墙上,血顺着衣摆滴成一朵朵小红花。
陈光庆冲过去扶她,却被她推开。
“别碰我。”她低声说,“我身上有毒,沾到会烂手。”
那是死间最后的自保——任务失败,毒发身亡。
陈光庆却不管不顾,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往御膳房跑:“老子切过河豚,剥过蝎子,百毒不侵!”
阿九在他怀里,眼泪混着血往下淌:“陈光庆……我骗了你……”
“我知道。”
“我师父……可能没死……”
“我知道。”
“我……”
“闭嘴。”陈光庆踹开膳房门,把她放在案板上,像放一条待宰的鱼,“先解毒,再算账。老子炖的汤,阎王都抢不走。”
灶火轰地燃起,映得两人影子交叠,像一把剪刀,剪不断,理还乱。
窗外,天光彻底亮了。
长安城的第一缕炊烟升起,带着葱、姜、黄酒与血的复杂气味,飘向未卜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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