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死寂。风雨声被隔绝在门外，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和角落里张九山那如同破风箱般、随时可能断绝的微弱呼吸。门口那个如同从雨水中凝出的苍白身影，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寒冰，瞬间冻结了所有空气。
他握着那根兀自震颤嗡鸣的黝黑铁尺，五指如同铁钳，任凭尺身灼热发烫、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纹丝不动。那双墨黑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眼睛，淡漠地扫过屋内一张张惊惶的脸，最后定格在陈默身上，那句“招鬼的‘钥匙’味儿”如同冰冷的刀片，刮过陈默的耳膜。
“你他妈谁啊？！”罗七第一个炸了毛。他捂着灼痛的手指，左眼缠着的破布被鲜血浸透，右眼燃烧着暴戾的怒火，死死盯着门口的不速之客，“装神弄鬼！把尺子放下！”他下意识地又想去摸那支焚目点睛笔，但指尖的剧痛让他动作一滞。
“柳断月。”门口的人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报出名字如同报出一个冰冷的编号。他无视罗七的怒火，目光落在陈默脸上，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更深了些，“钥匙？呵，一个连‘锁’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也配当钥匙？笑话。”他掂了掂手中嗡鸣渐弱的铁尺，“镇棺张的‘听山尺’都躁成这样了，你们还在这等死？”
“柳……柳断月？”七叔公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布满沟壑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是……柳家那个……问器匠的后生？”
柳断月眼皮都没抬一下，算是默认。他迈步走进堂屋，湿透的帆布鞋在青砖上留下清晰的水印，那股混合着颜料、浆糊和冰冷雨水的阴郁气息更加浓烈。他径首走向角落气息奄奄的张九山，目光在他枯槁灰败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旁边那口暂时沉寂、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薄皮棺材上。
“问器匠？”陈默心中一动，想起罗七刚才的解释，“你能……‘听’到东西的过去？”
柳断月脚步一顿，侧过头，墨黑的瞳孔斜睨着陈默，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怎么？想让我听听你爹棺材板底下埋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还是想让我听听你身上那把‘钥匙’，是怎么招来井底那顶破轿子的？”
“你！”陈默被他噎得脸色发白，一股怒火夹杂着屈辱涌上心头。
“少他妈废话！”罗七一步挡在陈默身前，沾血的右眼死死盯着柳断月，“井底那轿子刚才动了！动静大得能把山掀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柳断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笑容冰冷刺骨，“我要是能动那玩意儿，还用得着听你们这群废物在这鬼哭狼嚎？”他不再理会罗七，径首走到张九山身边，蹲下身。他没有去探鼻息，也没有把脉，只是伸出那只没有握尺的、同样苍白的手，极其缓慢地、如同羽毛般，极其轻地搭在了张九山那只无力垂落、沾满血污的手背上。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张九山皮肤的瞬间！
柳断月那双墨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深潭骤然投入巨石！他整个身体极其轻微地一震！随即，他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瞬间褪去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死人般灰败！一层细密的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额角、鬓边渗出！
“呃……”一声极其压抑、仿佛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痛苦闷哼从他唇齿间溢出！他搭在张九山手背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触摸的不是皮肤，而是烧红的烙铁！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中紧握的那根黝黑铁尺，嗡鸣声陡然拔高！尺身上那些如同活物般蔓延的暗红色纹路，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血光！灼热的气浪翻滚而出！整个尺身剧烈震颤，仿佛要挣脱他的掌控！
“他在……在共感！”老葛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敬畏和恐惧，“问器匠的‘触魂’！他在听张师傅最后残留的……感知！”
柳断月紧闭着双眼，眉头死死拧在一起，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首线。他搭在张九山手背上的手指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某种无形的冲击！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铁尺尖锐的嗡鸣和柳断月压抑的喘息在死寂中回荡。
几秒钟，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突然！
柳断月猛地睁开眼！那双墨黑的瞳孔深处，竟然短暂地失去了焦距！变得一片茫然和空洞！仿佛所有的神采都被瞬间抽空！紧接着，他如同触电般猛地抽回了搭在张九山手背上的手！身体踉跄着向后跌坐在地！
“噗！”一口殷红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他口中喷出！溅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绽开的血梅！
他手中的铁尺嗡鸣声戛然而止！尺身上的血光瞬间黯淡，暗红纹路如同退潮般迅速隐去，只留下灼热的余温和更加深邃的黝黑。
柳断月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苍白的脸上毫无人色，嘴角还残留着刺目的血迹。他那只刚才触碰张九山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着，指尖一片冰凉。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刚刚恢复焦距的墨黑瞳孔，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和冰冷的愤怒，扫过屋内众人，最终定格在角落那口薄皮棺材上！
“锁魂钉……”他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是……炼器匠的……锁魂钉！”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陈默！那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厌恶和一种……仿佛被背叛的愤怒？！
“钉在你爹……喉咙里的那枚！”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激动而撕裂，“那钉子……是用……用柳家人的骨头磨的！”
轰——！
如同惊雷在堂屋炸响！
“柳家人的骨头？！”赵富贵失声尖叫，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什么？！”罗七猛地转头看向陈默，右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暴怒！
陈默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父亲喉咙里抠出的惨白指甲……柳家人的骨头？！那枚钉死井底红轿的骨钉？！陈家……用柳家人的骨头……钉死了轿子？！也钉死了自己的父亲？！
“你……你胡说！”陈默声音发颤，脸色惨白如纸。
“胡说？”柳断月挣扎着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冰冷刺骨，他举起手中那根黝黑的铁尺，指向棺材，“张九山最后听到的……是钉子的哀嚎！是骨头被磨碎的声音！是……是柳家女人的惨叫！”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那枚钉子上……沾着我太姑婆的血！她的魂……被钉在井底！永世不得超生！”
他猛地将铁尺指向陈默，尺尖几乎要戳到他的鼻梁：“你们陈家！好狠的心！用我柳家女人的骨血炼钉！镇煞？！锁魂？！你们才是最大的煞！最该被锁的魂！”
“放屁！”罗七暴怒，一步踏前，沾血的右眼死死盯着柳断月，“少在这血口喷人！陈家的事……”
“闭嘴！”柳断月厉声打断，墨黑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幽蓝的厉芒，“扎阴匠！你也跑不了！点睛笔的笔杆……是用我柳家孩童的指骨做的！你以为你罗家就干净？！”
罗七身体猛地一僵，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支点睛笔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和痛苦？！
“匠门……都是债……”角落里，气息奄奄的张九山，突然极其微弱地、如同梦呓般吐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锁魂钉……点睛笔……都是……枷锁……”
也就在张九山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隆——！！！”
一声比之前更加猛烈、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从村口老井的方向轰然传来！整个陈家老宅如同遭遇了十级地震！屋顶的瓦片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墙壁剧烈摇晃！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
“井！井又炸了！”一个趴在窗口、负责警戒的村民，连滚带爬地冲回堂屋，脸上是极致的惊恐，“水！黑水！喷出来了！喷得老高！还有……还有轿子！轿子顶！冒出来了！”
“钥匙动了……”柳断月猛地转头看向村口方向，墨黑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到极点的神色，“轿子……要出来了！”
他话音未落！
“咯吱……咯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朽木被巨力强行扭曲的摩擦声，极其清晰地、从堂屋角落里那口薄皮棺材内部……传了出来！
伴随着这瘆人的声响，棺材盖板，竟然……极其缓慢地……向上……拱起了一线缝隙！
一股更加浓烈、带着刺鼻铁锈和浓烈血腥味的腐朽气息，如同实质的毒雾，从缝隙中汹涌而出！
棺材里，陈大山那双刚刚闭合不久的、漆黑的眼睛……在缝隙透出的微光下……猛地……再次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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