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破庙的残垣断壁间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小织那张苍白却带着戏谑笑容的脸。
“醒得正好。”她递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忆梦散，趁热喝。”
陈默接过药碗，手指因连日的奔波而微微颤抖。碗中的液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苦气味，让他想起父亲去世时满屋的血腥。
“非得用这种方式吗？”他哑声问。
小织盘腿坐在他对面，手中的织针穿梭不停，正在修补一件破损的衣衫：“织命梭以情绪为食，痛苦越真，织出的命线越韧。你要是不舍得那些宝贝记忆，我们现在就散伙。”
她的语气轻松，但陈默注意到她指尖的绷带又渗出了新的血迹。昨夜乱葬岗的那场恶战，显然让她付出了不小代价。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默深吸一口气，“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用痛苦。”
小织手中的织针顿了顿：“因为快乐太轻，承载不了命运的重量。唯有痛苦，才能让织命梭记住该走的轨迹。”
她突然凑近，冰凉的手指轻触陈默胸前的子扣：“就像这个，之所以能困住罗七的残魂，不就是因为里面装满了他的执念与不甘吗？”
子扣微微发烫，似乎在对这句话表示抗议。
陈默不再犹豫，仰头将忆梦散一饮而尽。熟悉的苦涩在口中蔓延，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
……
他看见十岁的自己躲在门后，偷听七叔公和父亲的争吵。
“不能再瞒着他了！默儿有权知道真相！”父亲的声音激动得发颤。
七叔公长叹一声：“知道了又如何？除了多一个人痛苦，还能改变什么？”
“那就让我一个人痛苦！”父亲几乎在嘶吼，“我不能让默儿步他母亲的后尘……”
后面的声音模糊不清，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
陈默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还坐在破庙里。脸颊冰凉，竟是泪痕未干。
小织的织机上，又多了一缕暗红色的丝线。
“继续。”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刚才收集的只是一缕普通的丝线。
一碗又一碗的忆梦散下肚，陈默在痛苦的回忆中反复沉沦。每一次醒来，织机上的红线就多了一缕，小织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
到第五天夜里，陈默己经虚弱得几乎坐不稳。而小织的情况更糟，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有时织针会首接穿过她的手指，仿佛她只是一个幻影。
“你……”陈默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真的只是人傀吗？”
小织轻笑一声，声音飘忽得像风中残烛：“怎么，开始关心我这个短命鬼了？”
她放下织针，伸出己经半透明的手：“摸摸看。”
陈默迟疑地触碰她的指尖——冰冷，却真实。
“人傀不过是好听的说法。”小织淡淡道，“说白了，就是用死人头发、执念和匠术强留人间的残魂。婆婆用自己一半的寿命为代价，才把我留在世上七日。”
“为什么？”陈默不解，“为什么要用这么巨大的代价……”
“因为有些事，活人做不到。”小织的眼神变得幽深，“比如织命梭，必须由游走于生死之间的存在才能制作。活人太重，死人太轻，唯有我这样的存在，刚好合适。”
她突然咳嗽起来，身体又透明了几分：“还有两天……足够了。”
第六天，当陈默从又一个噩梦中惊醒时，发现小织正对着织机发呆。织机上的图案己经基本成型，那是一条曲折的道路，尽头是一团微弱的光晕。
但在道路中央，横亘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这是什么？”陈默指着裂缝问。
小织的脸色异常凝重：“命运的断层。说明在某个时间点，你的存在被强行抹去过。”
陈默想起初代和星君的话，心中一震：“是被造门者抹去的第西世记忆？”
“不止。”小织摇头，“比那更严重。这是……彻底的消亡。”
她突然抓住陈默的手：“你在喝下忆梦散时，有没有感觉到某个时期的记忆特别模糊？比如某一年完全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陈默仔细回想，脸色渐渐变了。他确实发现记忆中有个空白期——大约是在他十二岁那年，整整一年的记忆几乎完全缺失。
“看来有人对你动了手脚。”小织沉吟道，“能用这种方式篡改命运的，只有最顶级的剪魂匠或者守门人。”
她突然想起什么：“你母亲……她是不是剪魂匠？”
陈默怔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记忆中母亲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子，早逝而温柔。
“不可能。”他下意识否认，“她只是普通人。”
小织冷笑一声：“普通人？普通人能生出你这样的‘钥匙’？普通人能让你父亲甘心赴死？”
她指着织机上的裂缝：“这道裂缝的手法，我看着眼熟。很像洛湘那一脉的‘断缘剪’造成的。”
陈默如遭雷击。断缘剪——正是洛湘在日记中提到的三样匠器之一。
就在这时，庙外突然传来诡异的铃铛声。小织脸色大变，猛地将陈默推进供桌下的暗格。
“他们又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这次来的不是缝尸怪，是更麻烦的东西。”
透过暗格的缝隙，陈默看到几个穿着白色麻衣的人影飘进庙中。他们的脚步轻盈得不像活人，脸上戴着没有任何表情的白瓷面具。
“搜。”为首的人发出机械般的声音，“主人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小织站在织机前，看似镇定，但陈默看到她背在身后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里没有什么你们要的东西。”小织冷冷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人，别打织命梭的主意。”
白瓷面具们发出整齐划一的笑声，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我们不要织命梭。”为首者缓缓抬手，指向小织，“我们要的是你，第七代守墓人。”
小织的脸色瞬间惨白：“你们怎么知道……”
“主人无所不知。”白瓷面具们同时向前逼近，“你违背守墓人的誓言，擅自干涉命运轨迹。按照契约，我们将带你回去接受审判。”
小织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决绝：“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她手中突然出现数根织针，针尖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我既然敢做，就准备好了付出代价。”
一场恶战爆发。小织的织针如同活物般穿梭，每一次出手都带着诡异的光芒。但白瓷面具们似乎对她的攻击免疫，无论受到多重的伤，都能迅速恢复。
“没用的。”为首者淡淡道，“我们是‘无面人’，没有命运，不受任何匠术影响。”
小织渐渐落入下风，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最严重的一处在腹部，鲜血几乎染红了她的衣襟。
就在一个白瓷面具即将抓住小织的瞬间，陈默再也忍不住，从暗格中冲了出来！
锈剪刀带着破空之声刺向那个白瓷面具。令人惊讶的是，这次攻击竟然奏效了——面具应声而碎，露出底下空洞的黑暗。
“怎么可能？”其他无面人同时后退一步，“你怎么能伤到我们？”
陈默自己也愣住了。他看向手中的剪刀，发现上面沾着自己的血迹——是刚才冲出来时不小心划伤的。
“血！”小织突然明白过来，“他的血是‘钥匙’，能破解一切匠术！”
无面人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改变策略，不再试图硬碰硬，而是结成某种诡异的阵型。
“不好！”小织惊呼，“他们要强行抽取我的魂魄！”
她猛地将陈默推向织机：“用你的血染红织命梭！快！”
陈默毫不犹豫地划破手掌，将鲜血涂抹在织命梭上。梭子如同饥渴的婴儿般贪婪吸收着血液，发出妖异的红光。
无面人们的吟诵声越来越响，小织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
“还不够！”小织咬牙，“需要更多的血！”
陈默一狠心，用剪刀在手臂上划开一道更深的伤口。鲜血涌出，将整个织命梭染成血红。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织命梭突然脱离陈默的手，悬浮到半空中。它疯狂旋转，散发出强烈的吸力。无面人们发出惊恐的尖叫，一个个被吸入梭中，化为缕缕白烟。
当最后一个无面人被吸收后，织命梭缓缓落回织机，表面的血色渐渐褪去，露出原本的木色。
小织瘫坐在地，喘着粗气：“总算……解决了……”
但她的话音未落，织命梭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轻响——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不好！”小织脸色大变，“它吸收了太多不该吸收的东西，要失控了！”
织机上的图案开始扭曲，那道代表命运断层的裂缝不断扩大，渐渐吞噬了整个图案。
在彻底消失前，陈默隐约看到裂缝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背影——那是洛湘，她正走向深渊，手中似乎握着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
“断缘剪。”小织喃喃自语，面如死灰，“她要用断缘剪彻底斩断与你的缘分。”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就在这时，织命梭的裂痕中突然渗出一滴漆黑的液体，缓缓凝聚成一个小巧的铃铛形状。
小织看到这个铃铛，突然笑了，笑容中带着释然和一丝……狡黠？
“原来如此。”她轻声道，“这才是真正的‘钥匙’。”
她转向陈默，眼神复杂：“明天就是第七天了。到时候，你会知道所有的真相。”
不等陈默追问，她突然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这一次，她的身体没有再变得透明，而是实实在在的晕了过去。
陈默抱起她轻得不可思议的身体，发现她的心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铃铛印记。
而织机上的织命梭，己经完全碎裂，只剩下一堆普通的木屑。
唯有那个黑色的铃铛印记，在小织的心口微微发着光，仿佛在预示着什么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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