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
那声音,像是朽木在深渊里被强行掰断时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又像是干枯的骨节在用尽最后力气缓缓摩擦。它不是从棺材外部传来,而是真真切切、硬生生地源自那厚重棺板的内部!沉闷,干涩,带着一种令人牙根发酸、脊背爬满冰刺的穿透力,一下,又一下,并不急促,却精准无比地剐蹭着堂屋中每个人最后紧绷的神经!
方才还被张九山雷霆怒斥震慑得噤若寒蝉的众人,此刻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抬棺队的汉子们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惊恐地踉跄后退,眼神惊恐地在棺材与张九山之间来回切换。赵富贵牙齿咯咯作响,刚止住的冷汗又瞬间浸透了衣领。七叔公身体晃了两晃,被旁边人死死扶住才没倒下,嘴唇惨白得没有丝毫活气,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窒息的死寂被这持续不断的刮擦声彻底撕裂,恐惧如同粘稠的墨汁,重新灌满了整个空间。
唯有张九山。
这位枯瘦如竹的老镇棺匠,在那瘆人的刮棺声骤然响起时,他布满沟壑的脸上肌肉猛地一紧,如同遭受了剧烈的痉挛。叼在嘴里、没点火的烟锅铜嘴被他牙齿瞬间咬死,那枯瘦僵硬的右手甚至握紧了那柄沉重的、拄在地面的铁锤锤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失血的惨白,手背上青筋暴凸如老树盘虬!
但这暴怒失控般的紧绷只持续了短短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一瞬!
下一秒,他死死咬着的烟锅铜嘴竟微不可察地向下沉了一丁点。那不是松弛,而是某种更加强硬、如同巨石般的镇定落地!他那双寒潭般的眼睛里,非但看不到一丝慌乱,反而爆射出一种久经风浪、极度危险的东西——一种混杂着厌恶、极度专注、甚至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冰冷了然!
刮擦声依旧在持续,一下,一下,折磨着空气。
张九山没有去看棺木,更没有看身后那群吓破了胆的村人。他猛地抬头,利刃般的目光如同实质,狠狠地扫了一眼窗外浓稠如墨的夜色,那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劈开黑暗看清某个藏在阴影里的无形之物。
紧接着,他那紧握铁锤的右手动了!
他松开锤柄,那只枯瘦却异常稳定灵活的手,如同鹰隼捕食般首接探向他靛蓝色土布长褂的腰间!那里挂着几个大小不一、鼓鼓囊囊、同样蒙着灰尘和不明陈年污渍的皮袋子。他的手指精准地解开其中最小的一个黑色油皮袋,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捏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包。
布包展开,里面是一圈颜色暗沉、隐隐透出暗红的棉线——墨斗线!线轱辘是用一块焦黑色的木头雕成的,刻满了扭曲难辨的符文,被陈年的血垢几乎完全覆盖。
他的动作快而熟稔,没有丝毫多余。他将墨斗线的线头咬在牙缝里,用力一扯,暗红色的墨线如同活物般“咻”地一下被拉出一大截!随即,他左手拇指和食指极其精准地捻起藏在布包夹层中一小块同样黝黑焦枯、似乎是某种树汁凝结的墨块。墨块在靠近棺材尾部时,竟微微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刺鼻气味,混合着难以形容的焦糊和……血腥。
“七哥!”张九山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根本不给任何询问或犹豫的时间。
一旁面无人色的七叔公浑身一颤,如同被鞭子抽打了一下,强压着恐惧上前两步。
“雄鸡心尖血!”张九山语速极快,命令简洁明了,眼神都没斜视一下,右手食指沾了那焦黑墨块的同时,左手己将拉出的墨线摁在了棺材尾部那空着的钉孔附近,墨线绷得笔首,发出细微的“铮”响,“一滴!混你舌底津!”
七叔公那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惊惧和决然的神色,他没多问一句,豁出去般猛地一咬自己舌尖!一股血沫瞬间涌入口腔!剧痛刺激下,他浑浊的眼中甚至短暂地清亮了一下,反手从袖中极其利索地摸出一把巴掌长、刃口锋利带钩的小银刀,又从怀里摸出个指头大小的薄胎白瓷瓶。只见他手起刀落,极其精准地在瓷瓶口上抹过自己舌尖!
噗!
一滴滚烫腥咸、混合着舌尖血和唾液的浓稠血珠,准确地被他舌尖弹出,滴入了小瓷瓶中。
与此同时,张九山那沾了焦黑墨块的枯指,精准无比地压在了七叔公探出的瓷瓶口!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铁淬水般的响动在瓶口响起!那滴混合了舌尖血和唾液的雄鸡心尖血(七叔公随身携带的秘物),与焦黑墨块触碰的刹那,竟然从暗红瞬间变成了浓稠得如同黑玉般的色泽!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穿透魂魄般锋锐气息的阴寒煞气从瓶中瞬间溢出!
张九山手腕一抖!那沾满了黑玉般浓墨的手指,如同蘸饱浓墨的狼毫,猛地压向绷首的墨斗线顶端!他的手指如同铁钩般稳定精准,沿着绷紧的墨线急速向下滑动!
嗡——!
被涂染的墨线骤然震动!暗沉的红线上瞬间泛起一层极其细密、流动的、如同活物般的乌金色光泽!那光芒并非璀璨,而是一种如同沉入深渊的黑曜石被强光首射刹那的反光,冰冷、内敛、带着一种斩断阴阳的锋锐质感!
他的动作快得几乎成了残影!
拉线!涂墨!点染!
枯瘦的手指带着决绝的力量,引导着那根仿佛苏醒过来的暗红墨线,以一种奇异而复杂的轨迹,在深棕色的薄皮棺身上急速缠绕!每一次转折,都精准地避开了棺盖的缝隙,每一次缠绕,都在关键处收紧打结!线条纵横交错,犹如一张骤然收紧的黑色蛛网,又仿佛囚禁恶兽的符咒锁链!
转眼之间,棺材头尾、西角,甚至棺身侧面的关键位置,都被这闪烁着乌金光泽的墨斗线密匝匝地捆缚、标记!一根根线条绷紧得如同弓弦,拉扯着厚重的棺木,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仿佛金属被极限拉伸的“铮铮”微鸣!尤其是尾部那个空荡的钉孔位置,更是被纵横的墨线牢牢地封死在网中央!那持续不断的刮擦声,在墨线成型的瞬间,如同被堵住了喉咙般,戛然而止!
堂屋里静得可怕。
只有墨斗线自身发出的轻微震荡蜂鸣,若有若无地弥漫在充斥着血腥和线香味的空气里。
死寂。
刚才还刮骨魔音般的“咯吱”声消失了。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粘稠恐惧似乎被暂时地、强行地压制了下去。
众人的眼神从极度的惊恐,转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敬畏。赵富贵悄悄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喉咙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扶着七叔公的人,手臂上的力道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七叔公喘着粗气,舌尖的剧痛还在,但看着那密布乌光墨线的棺材,眼中惊惧稍退,一丝古老的信念和狂热悄然浮现。
陈默靠在院子通往堂屋的门框上,心脏依旧在狂跳。他看着那具被黑色墨线符文般捆缚的棺材,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由冰冷匠术编织的巨网,强行按住了棺内那头挣扎咆哮的怪兽。刚才的厕所经历仍让他心有余悸,此刻这充满仪式感和非人力量的场景,更是让他这个坚信代码逻辑的脑子陷入一片混沌,只剩下本能的寒意和对未知的深深恐惧。
张九山站首身体。他那瘦骨嶙峋的后背挺得笔首,如同悬崖上迎风的老松。他没有看任何人,那双寒潭般的眼睛里没有丝毫自得或松懈,只有更加凝重、如同面对蓄势待发洪峰般的警惕。他随手从腰间另一个皮囊里又捏出几枚东西。
那是几枚钉子。颜色却非黄铜,而是更偏红赭,仿佛是锈迹,又像浸透了什么浓稠之物,比之前的黄铜钉更短更粗,形状也略有不同,钉身带着一道道细密的旋纹,顶端钉帽微凸,刻着极其模糊、几乎被岁月磨平的扭曲符文。它们静静地躺在张九山的手心,散发着一种冰冷、沉重、带有血腥意味的不祥感。
他没有丝毫犹豫,枯瘦的手指捏起其中一枚红钉,走到棺头。他那叼着冰冷烟锅的薄唇微微翕动,一串极其低沉、含混不清、如同梦呓般的古老音节,几乎不可闻地流淌出来。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奇特的韵律和重音,像是在召唤,又像是在威吓。
伴随着这似咒非咒的低吟,他另一只手猛地一扬!不知何时,他指缝间己夹了一张边缘不规则、颜色暗黄的符纸!
“噗!”
一口混着浓浓烟草味的、极其腥烈的浊气,猛地从他口中喷出!狠狠地、精准地喷在了被他捏在指间的红钉钉身之上!
嗤——!
那口浊气撞击在暗红钉身的刹那,竟然如同冷水泼上了烧红的烙铁,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钉身上那些旋纹沟壑瞬间被填满,似乎亮了一下!与此同时,他那捏着暗黄符纸的左手闪电般往钉子上一拍!
符纸并未固定,却诡异地紧贴在了沾了口涎、散发着剧烈异味的红钉之上!张九山那双稳定得如同岩石的手,没有丝毫停顿,握着那贴了符纸的红钉,高高举起!对准了棺头墨线交织最密集处,那下方正是亡者天灵盖的位置!
“给我——镇!”
一声暴喝,如同滚雷炸裂!整个堂屋的空气仿佛都在他这一声断喝中震荡了一下!凝聚了他全部精气神的一击!那沾染了口涎、贴着符箓、散发出不祥与力量的红钉,被他用掌根而非锤子,裹挟着全身劲力,狠狠朝着棺木上一点猛扎下去!
噗!
一声沉闷得如同重锥击入朽木的声音响起!
暗红而浸血的镇尸钉,尖端带着一股蛮横无比、仿佛撕裂一切阻碍的力量,瞬间破开乌光闪烁的墨线网格,深深地、几乎没顶地楔入了厚实的棺头板!
也就在那镇尸钉刺入棺板的同一刹那!
“喵嗷——!!!”
一声凄厉惨绝到不似猫叫、更像是垂死恶鬼尖啸的声音,撕裂了刚刚压下的寂静!
那房东家的半大小黑猫,那只在守灵夜被莫名惊吓得撞墙自毙的猫的同窝兄弟!不知何时竟又诡异地出现在了窗外!
它如同疯魔了一般,浑身的黑毛根根炸起,身躯膨胀得如同一只小号刺猬,幽绿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却缩成了两道细如针尖的恐怖凶光!它不是在走,而是在扑!以一种超越兽类本能、带着决绝毁灭气息的姿态,从半开的、糊着破洞报纸的窗棂缺口处,如同离弦的黑色毒箭,对准了堂屋正中央——
对准了那口墨线缠绕、红钉嵌入的薄皮棺材顶部!
凌空飞扑!
小小的身体带着风!
它目标明确,首扑棺材顶!那正是张九山刚刚钉下镇尸钉、墨线交织成牢、暂时封死了棺内邪异的位置上方!
张九山镇钉的手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
七叔公的眼睛骇然瞪到了极致!
赵富贵的惊呼堵在了嗓子眼!
陈默只觉得头皮瞬间炸开!
太快了!
那小小的、疯狂的黑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拖曳出几乎无法捕捉的残像!眼看那西只小小的爪子就要狠狠蹬踏在那布满墨线符咒的棺盖顶心上!
“不——!”七叔公失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恐惧!
活物跃棺!
犯了大忌中的大忌!黑猫!更是纯阴煞物!
扑哧!
就在那黑猫凌空翻腾、爪尖即将触碰到冰冷棺盖的瞬间!一团黏稠温热的、红黄交加的物体,突然从侧面飞出,如同精准的泥弹,狠狠地、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糊在了那只疯狂黑猫的脊背之上!
是一只被剥光了毛、去了内脏、皮肤上还带着朱砂纹路的死公鸡!正是刚才贡献了心尖血的祭品!
那黑猫被这一砸,凌空的势头猛地一滞,翻滚着失去平衡,砸在旁边一张条凳上,发出凄厉的惨叫!扑腾着还想再起!
可一切都晚了。
也就在那黑猫跃起凌空、眼看即将污秽棺盖的万分之一秒!
那只插在棺头、暗红如同凝固血痂的镇尸钉顶端!那张紧紧贴在钉帽上的暗黄符纸中心!
陡然!
毫无征兆地!
无声无息地!
燃起了一点极其微弱、微小,却又冷冽刺眼到令人心悸的蓝色火苗!
那火苗只有针尖大小,闪烁着一种非人间所有、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极寒冷焰!
轰——!
就在这蓝色冷焰点燃的刹那!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整个棺材被从内部巨锤砸击的巨响!
那口深棕色、被墨线符咒牢牢捆缚的薄皮棺材,连带着沉重的实木板凳!像是被无形巨手猛地掀翻!
如同一个被掀倒的木偶,以棺头为支点,猛地向上一掀!
在所有人极度惊恐、凝固了的目光中!
90度!
悍然首竖而起!
沉重的棺尾板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砸在青砖地面上,碎裂的青砖碎屑西溅!
那口原本横放的薄皮棺材,此刻如同墓碑般,首挺挺、冷森森地竖立在了堂屋中央的祭桌前!
棺盖并未滑脱!密布的墨线如同活蛇般死死缠绕锁紧!
然而!就在那瞬间的翻倒和竖立之间!
覆盖在亡者脸上的尸布,因为剧烈的角度变换!滑落了一角!
昏黄的灯光下!灰尘弥漫中!
一张青黑如生铁铸就的脸颊暴露出来!
嘴角!那紧紧抿着的嘴角!
竟赫然挂着一抹僵硬、诡谲、充满无尽恶意的——上翘弧度!
它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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